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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什麼事?”浣思驚訝於他的突然改變,什麼事呢?有什麼事能令他在一刹那間振作起采?“誰的電話?”

  他沒有立刻回答,卻慢慢站起采,他剛才一亙不肯走到燈光下,一直不肯讓浣思看見他的神色,此刻卻自動走向她,面對面地站在她面前。

  雖然他仍有濃濃的酒昧,外表上,他已完全是劉哲凡醫生,而不是街上的那個醉漢。

  “浣思,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他認真地說。

  “誰的事,我的?”浣思心中一陣猛跳,又開始不安了,“心馨的?誰打來的電話?”

  “醫院。”哲凡嚴肅而冷靜,“我命令值班的護上在得到你的檢須報告時必須立刻來電話。”

  “我的檢驗報——告!”她的腦色也變了,“怎——樣?”

  “不必擔心,不是很嚴重的病,”他說。純粹醫生口吻。“不過——你立刻往院!”

  “住院!”浣思一震,跌坐在沙發上,“我到底有什麼病?不嚴重為什麼要住院?我——哲凡——”

  “浣思,相信我,”他穩定的手放在她的肩頭,奇異地,才一接觸,她就安定了。“我一定醫好你。”

  “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病?”她還在喘息。

  “腦子裡——有個小小的瘤,很幸運,它是良性的。”他說出之後,整個人松了一口氣,他也在緊張啊!

  腦瘤!浣思望著他,張大的嘴巴,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腦瘤?真——可以醫好?

  “我說過,別擔心,別怕。”他凝視著她,安慰得十分有力,“你發現得早,又是良性的,絕對沒有問題!”

  “要——開刀?”浣思總算回過神來。

  “是!不會有疤痕,你放心——”

  “不,我不開刀,”她突然叫起來,“我不開刀,我只是頭痛不可能是瘤,不可能!”

  “浣思!”他提往她的雙手,“冷靜些、理智些,你的激動會帶給心馨姐妹不安,你不知道嗎?”

  她果然平靜一點,她是母親,不能這麼孩子氣,然而,腦部開刀,誰能不怕?

  “一定要動手術?”她恐懼地問。

  “早日拿出來早日好,”他慎重地點頭,“留在裡面——怕它起變化。”

  她怔怔地沉默下采。初聞病況時的激動、恐懼已漸漸過去,她的理智回復得十分快,她在考慮另一件事了。

  “是你自己動手術?”她仰望著他,認真又鄭重,“除非你做,我不信任其他任何人。”

  他心中流過一抹溫暖,浣思對他的信心使他整個人都振奮起采,信心——不是他所最需要的?

  “如果可能——我一定自己替你開刀。”他說。

  如果可能——這話怎麼說?“有不可能嗎?”

  浣思心中湧上了懷疑,哲凡說——如果可能?

  第三章

  浣思坐在屬於她私人的精緻辦公室裡,她精神很差,情緒也十分低落,一連兩個“回琴”的學生,她都讓王小姐替了,她甚至沒辦法使自己變冷靜些、更理智些。

  昨夜突然知道自己腦中有瘤,這比發現哲凡醉酒更使她震驚,腦瘤是種可怕的疾病,對嗎?她只是頭痛,怎麼就是腦瘤呢?然而經過儀器的精密檢驗,她又怎能不信那結果?腦瘤、開刀,她輾轉整夜,依然脫不出那份驚慌和恐懼。一定要開刀嗎?沒有危險嗎?哲凡——一定有把握嗎?唉!她怎能患上這種病?

  雖然是驚慌、恐懼,她也不曾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她不想別人替她擔心、替她害怕,直覺中,她認為哲凡知道已足夠了,哲凡足以為她分擔一切,哲凡也是惟一幫助她的人——哲凡為什麼說:“如果可能,我一定替你開刀。”哲凡是什麼意思,有什麼困難?哲凡一直是臺北最好的外科醫生啊!有什麼不可能呢?

  她又覺得頭痛,心理作用吧?愈去感覺就似乎愈是痛得厲害,腦中真有一個瘤嗎?她用手摸摸頭頂,莫名其妙地更覺不妥了。人真是奇怪,沒檢查時不是完全沒感覺到有病嗎?

  有人在敲門,浣思振作一下,她聽得出那是正倫。敲門聲,他總是敲得很重、很急,和哲凡的斯文、淡漠完全不同——哎!怎麼又是哲凡呢?她不能讓正倫冒出任何一絲異樣來。

  “進來!是你嗎?正倫。”她微笑著問。

  “怎麼,不舒服?”正倫一進門就問。他的神懂、語氣總是那麼熱烈。“王小姐說你今天不給學生『回琴』。”

  “沒事。”她溫文爾雅,“只想偷偷懶——你呢?你怎麼會有空,沒有課嗎?”

  “有一件比上課更重要的事!”正倫搓搓手,坐在沉思對面的象牙色沙發上,“浣思,昨天晚上我告訴朋友說我們訂婚了,你覺得我們是否該有個議式?”

  “儀式?”浣思皺皺眉。她根本不想宣佈訂婚的,是正倫突然說了,也挽回不了,儀式——此時此刻,她哪兒還有心情考慮這些?“不需要吧!”

  “至少也該請請朋友,”正倫和浣思的冷淡完全相反。“我希望一切都正正式式、堂堂皇皇的。”

  “一定要嗎?”浣思心中有著太多顧慮。“或者——遲一陣再說。”

  “已經宣佈了,怎能再遲?”正倫立刻反對。浣思總是像在逃避什麼,他有些擔心。“我打算就在這個週末,只請一些最接近的朋友。”

  “但——正倫,我不曾把訂婚的事告訴心馨、心甯姐妹。”浣思為難地說。

  “她們不會反對,何況這是你個人的事,對嗎?”正倫不同意。“心馨她們對我沒有成見,是不是?”

  “我認為——”浣思實在找不出任何藉口。“正倫,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要儀式嗎?”

  “請客不是儀式,只是讓我心中更踏實、更有把握。”正倫是誠懇的。“浣思,別再猶豫了,我只要求一點把握。”

  浣思深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好吧!既然接受了正倫的感情,訂婚、結婚是遲早的事,為什麼她總猶豫?她是怕心馨姐妹反對,或是——下意識中另有所慮?

  “好——吧!”她放棄了掙扎,整個人輕鬆了。“你去辦所有的事吧!”

  “謝謝你,浣思。”正倫孩子氣地抓住浣思的手,興奮地重重吻一下。“我會使一切盡善盡美。”

  浣思勉強展露笑容,她不能令正倫有所懷疑,盡善盡美,可能嗎?她腦中的瘤,她面臨的開刀,心馨無言無聲的眼淚,還有——哲凡的醉酒,怎樣的盡善盡美?

  “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像得太好,我有太多的缺點,我怕你會失望!”她真心地說。她並不太想澆冷水,她只是希望正倫的熱烈程度減低些。

  “相信我,浣思,即使你有著比任何人多的缺點,我的愛也能蓋過它,也能包容它。”他嚴肅無比。

  “正倫——”浣思動容了。她是唯美、唯愛主義者,她喜歡、她也渴望這種毫不保留的赤裸裸的感倩,她更欣賞這種直接的表達方式,只是——面對著正倫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臉,她心中突然浮上了莫名的傷感和遺憾,為什麼不是另外一個男人?該是另外一個男人的,是嗎?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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