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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那就快換衣服!”天威重重地在她臉上吻一下。“我們可以痛痛快快搏殺一次!”

  “你等我!”美虹滿足地笑。“天威,從今以後,我要你每天陪著我!”

  “擔心什麼?”天威推她進臥室。“你趕我也不走!”

  臥室門關上,天威的臉也突然陰沉下來。他忘不了剛才耐雪離開時的神情,那似乎是萬念俱灰,那似乎是大徹大悟,那一種慘白與灰敗令他內心扭曲得都疼了。他並非不明白耐雪對他的深情一片,他並非不知道耐雪的忍耐與委屈,沒有人比耐雪對他更好的了。對他,耐雪付出了超乎她能負擔的情與關懷,在他面前,她幾乎完全失去了自我。天威明白一切,清楚地明白一切,他想對她好些,他真是這麼想過的,可是——他英俊的臉上掠過一抹暗紅,他似乎身不由己的,越陷越深,陷在他曾以為可以迅速致富、他不顧一切選擇的路上,這路——不是鋪滿鮮花,它是一個黑暗的大泥沼,一腳踩進去時已開始下沉,下沉,他——還有自拔的機會嗎?

  他盯著美虹寂然不動的房門,內心翻攪有如狂濤巨浪。他能自拔嗎?他有機會嗎?耐雪曾說寧願和他相依相伴的開一間小雜貨鋪,生一雙可愛的兒女,過最平凡最起碼的生活,他也嚮往過,平凡未嘗不是種快樂,只是——他不能也無法放棄已選擇的道路,傅天威怎能平凡?怎樣平凡?一個小雜貨店的老闆?整天守著十元、八元、醬油醋的蠅頭小利,他怎甘心於這種生活?傅天威該出人頭地,該轟轟烈烈,該——房門一響,花枝招展的美虹扭著身體出來,啊!美虹——他甩一甩頭,展開一個根本不屬於他的笑臉。

  不必再想,想得更多,痛苦更大,耐雪已去。

  耐雪已去,耐雪已去——

  “我們走吧!”美虹的香水味令人頭昏,她全身都倚在他手臂上,他忍耐著。

  “你真有把握拿到錢?”他在門邊問。

  “把我看得這麼扁!”她扭著打他一下。“你只管去賭就是,其他的一切有我!”

  天威笑一笑,擁著她大步離開。

  美虹只是他目前走投無路時隨手抓住的一塊浮木,他現在需要錢,美虹能給他,滿足他,這就夠了,只要他傅天威能搏回一大筆錢,能重振聲威,他可不在意她是誰、是怎樣的人,只因為他的心已麻木,已全無知覺,他的世界已不再有良知、有感情,只是錢,錢,錢!

  酒家門口燈火輝煌,他從不涉足這種地方,說什麼也不肯陪美虹上樓,只站在那兒等著。美虹去了十分鐘,對他來說,卻像等了長長的十年。

  他焦躁不安地,起碼看了十次表,美虹能拿到錢嗎?美虹真是那麼有辦法?像她自己說的一樣?她只不過是個出賣色相的酒女罷了——美虹依然沒下來,他卻看見似乎已等了不少時間的于文泰。

  “阿泰——”他皺眉。

  阿泰的態度、神情都令他意外,阿泰只是守在那兒,並沒有招呼他的意思,阿泰發神經了嗎?面對阿泰,他有著下意識的不安和內疚,阿泰的善良、忠心依然能使他麻木中有一絲知覺——疼痛的感覺。

  “天威,”阿泰眨一眨眼,終於走上前來。“我——”

  “你有事?”天威凝視著這惟一沒離棄他的兄弟。

  “你——回家嗎?”阿泰囁嚅地。

  “回家?”天威笑起來。“回家做什麼?總不能和你大眼瞪小眼的,有機會——我總得博一下!”

  “但是——”阿泰搖搖頭,顯然不贊成。

  “擔心什麼呢?阿泰,”天威拍拍他。“美虹很有辦法——她能支持我!”

  阿泰咽一口口水,轉開話題。

  “你的傷沒事嗎?”他關心地。

  “總有一天他們會得到教訓!”天威眼中殺氣隱現。

  “天威,我是說——”阿泰結巴地。“我是說——我們沒有其他方法嗎?”

  “沒有!”天威肯定地。“我也不想費神去想,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你——非去搏不可?”阿泰卻言又止,並不喜歡賭錢的!

  “我是不喜歡去搏,去賭,”天威搖頭。“我們輸了那麼多,總得想辦法拿回來,我只能去搏!”

  “可是——我怕越陷越深!”阿泰不安地。

  天威皺皺眉,望著他半晌。

  “她——讓你來的?”他沉聲問。

  阿泰搖搖頭,他知道天威口中的“她”是指耐雪。

  “不,不是!”阿泰說,“她回去過,她沒讓我來,她只說——叫我不要離開你!”

  天威臉上變了顏色,耐雪——他狠狠地甩甩頭,他不要領她這份情。

  “若你想走儘管走,我傅天威絕不勉強任何人!”他看來是激動的。“你該明白我!”

  “天威——”阿泰這高大如鐵塔的善良男孩開始不滿了。“你怎能說這樣的話?我于文泰又豈是那樣的人?不論你成功、你失敗,在我眼裡你依然是傅天威!”

  “阿泰——”天威的激動幾乎不受控制了。

  “不說了,”阿泰揮一揮粗壯的手。“我們兄弟一場——天威,只要你要我,我會永遠等在那兒!”

  “阿泰,你——”

  “我不會離開,我答應過她,”阿泰正色說,“但是——天威,這次你真的傷了她,知道嗎?”

  天威再皺眉,阿泰已轉身大步而去。

  呆怔了好一陣子,才看見美虹滿臉不高興的從酒家裡走出來。

  “死經理真不夠意思,”她埋怨地。“又囉嗦我請假,又不肯爽快給錢,說什麼剛開始營業,現錢不夠,見他個大頭鬼!”

  “怎麼?沒拿到錢?“天威臉色一變。

  “他敢不給!”美虹得意地笑。“不給錢我就跳槽,臺北又不是只有一家酒家!”

  “多少?”天威眼中光芒閃動。

  “二十塊,也夠了!”美或拍拍皮包。“走吧!”

  天威深深吸一口氣,擁著美虹跳上計程車。他覺得擁著的不是個俗豔的女人,而是一大堆鈔票。

  “天威,今天只許賭到十二點,以後的時間——你陪我!”美虹說。

  “十二點?”天威不滿地。“那怎麼行?手風正順,贏了錢也走?”

  “錢有什麼關係,管它輸了贏了,”美虹不在乎地,挑起眉梢。“陪我才是重要!”

  “好——吧!看情形!”天威勉強地。他是變了,他幾時勉強過自己?

  “看什麼情形呢?”美虹抱著他的腰,仰望他漂亮出色的臉。

  “你要錢嘛,小意思,我有!我只要你好好地陪我,知道不?”

  “知道!”他深深吸一口氣。把厭惡、不耐全吸進心裡,他展開笑容。“我一定會令你滿意!”

  愛——天威的心扭曲,疼痛著。

  “我當然真的愛你啦!”他說。

  他已完全陷下泥溝不能自拔,他——已在出賣靈魂!

  已是十點,生活規律、正常的程家已安靜了,各人都回到自己臥室預備休息,好恢復體力展開另一天的工作,就是這個時候,客廳裡的電話響起來。

  之洛正從浴室出來,順手拿起電話。

  “程公館!”他說。

  “請問——程思堯在嗎?”女孩子的聲音,很熟悉。

  “在——”之洛疑惑地。“你是哪一位?”

  “我——公司裡的職員!”熟悉的聲音顫抖又不安,是誰呢?公司裡的女職員。

  “請等一等!”之洛放下電話,揚高了聲音。“哥哥,你的電話!”

  思堯從臥室裡走出來,匆匆忙忙抓起電話,看他的樣子似乎早知道有這麼一個電話找他。

  之洛好奇地倚在門邊,他想知道這熟悉的聲音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程思堯!”他看之洛一眼。

  “思堯,我——耐雪!”聲音依然顫抖,像鼓足了最大勇氣。

  “啊,是你,”他又看之洛一眼。“這麼晚,有事嗎?”

  “我想見一見你,現在,你能出來嗎?”耐雪問。

  “現在——”他思索一秒鐘。“好!我立刻來!”

  “我在公司旁邊的咖啡室等你!”耐雪放下電話。

  思堯也放下電話,一轉身,看見之洛仍在那兒。

  “你要出去?”之洛問。臉上神色特色。

  “是!”思堯匆匆往臥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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