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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第六章

  一份工作帶給耐雪一種全新的生活,把她從困居的斗室中重新解脫出來,她很緊張,也很興奮,兩星期來她忘我地把自己完完全全投入工作中。她知道,這份工作並非她憑學問、憑真本事得來的,那位程經理似乎對她特別另眼相看,她非得努力工作不可,否則豈不太辜負了提拔和賞識她的人?

  因為腦中、心中全被工作占滿了,她幾乎完全忽略了身邊的——切,包括天威、天威的困難和他那個“場合”。每天一大早她就離開她和天威那不是家的屋子,那個時候天威當然還沒醒,下午下班回來時正是天威為應付各方面事情而最忙碌的時候,兩人只能在晚餐臺上匆匆一聚,沒說上幾句話他就被弟兄們請出去,神神秘秘的商量他們的大事,直到耐雪上床時,他也沒時間進來一趟。

  他們倆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疏遠了。

  下班的時候突然下起雨來,把耐雪為領了第一次的半個月薪水的興奮冷卻下來,原是人、車最忙碌的時候,此時更是到處人頭攢動,都躲在走廊上、屋簷下避雨,等車。耐雪已經站了十五鐘了,硬是連一輛計程車都沒有,如果冒雨走到公共汽車站,怕淋濕了一身還得排長龍,她焦急又不安地四下張望,慈愛的上帝給她——輛計程車吧,她怕回去太晚又令天威不高興,天威那脾氣——唉!計程車是停在她面前,偏有那麼霸道、那麼不講理的女人一把推開她搶著上去,她驚叫一聲,腳下不穩又失了重心,整個人斜斜蠢蠢地往旁邊跌下去,她又急又氣又懊惱,這一跤摔下去怕不四腳朝天,笑掉人大牙嗎?驚呼剛止,腿已半跪,更快地背後伸出一隻手,強有力地扶住了她。驚魂甫定,正想道謝,她聽見一陣熟悉又溫文、有教養的聲音。

  “咦?你不是——沈小姐?”

  “啊——程經理,真謝謝你,我——我被人推了一把幾乎摔倒,真是謝謝你!”耐雪又窘又羞又狼狽的樣子全讓上司看到了。

  “我看到,只是不知道是你!”程思堯點點頭又望望天。“你等人?等車?”

  “等雨,”耐雪漸漸平定一些。“這麼大的雨不會有車,就算有,也搶不過別人,只能等雨停了才走!”

  “這樣吧,”程思堯有幾秒鐘的猶豫——他猶豫什麼?“如果你不怕跑過街淋濕衣服,我的車就在那邊,我可以送你一程!”

  “那——怎麼好意思,”耐雪連忙搖頭,經理送她?她可擔當不起,可是天威——“不太麻煩嗎?”

  “這雨一時不會停,來吧!”程思堯領先沖進雨裡。

  沒有再讓耐雪考慮的餘地,除非她不想立刻回去,除非她肯冒天威發脾氣的危險,她咬著唇,用皮包遮著頭頂也跟著沖進雨裡。

  只是橫過一條馬路,她也淋得全身濕透,這雨簡直大得毫不講理。

  程思堯已打開路邊停著的一輛白色“快意”轎車,並示意而耐雪上去。汽車緩緩地向前開動,大雨使視線模糊,馬路上又人多車亂,好半天也走不完一條街。耐雪不安地摸一摸濕衣服,直直地坐著不敢移動。

  “住在哪裡?沈小姐!”程思堯問。他平靜而安詳,似乎周遭的一切完全影響不了他。

  耐雪迅速說了地址,更加窘迫不定。

  她從來都是開朗、坦率又大方的女孩子,她和許許多多男女朋友都能自然相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程思堯是經理,是上司,是錄用她的人,她就是不能更自然,尤其大家還那麼陌生,又處在這麼小小的車廂中!

  “和父母一起住?”程思堯看出了她的不安,隨口問,他是想使氣氛自然些,這女孩看來有些怕他呢!

  “哎——是,是的。”耐雪下意識的移動一下。

  “這些日子的工作順利嗎?”思堯再問。他自認不是嚴肅的人,耐雪有什麼理由怕他呢?

  “順利,很順利,”耐雪舔舔唇。“許多同事都很幫忙,我學到很多東西!”

  “很好,很好!”思堯笑一笑,很有氣度地。“好好地做下去,會有前途的!”

  “是!”耐雪緊緊盯著自己濕了的鞋尖,只希望能快些回到家裡。

  程思堯暗暗搖搖頭,不再說話。這女孩子怎麼回事呢?他已經儘量溫柔了,她還害怕,不自然得那樣,送她一程只是出於好意,她不會想到——什麼歪處去吧?雖然傳說中許多上司仗著權勢追女職員,但程思堯是這樣的人?三十三歲的他抱著“寧缺毋濫”的宗旨,幾乎沒碰到過任何吸引他、令他心動的女孩子,這沈耐雪——他不自覺地望她一眼,眼中浮起了笑意,她的條件不錯,比他以前所遇見的每一個女孩子都好,只是——仍不是他心目中的對象,仍不是——

  “就在前面,經理!”耐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停在巷口就行了,我自己走回去!”

  “為什麼不停在門口?”他淡淡搖頭。“哪一家?”

  耐雪只好指一指那紅門,思堯把汽車正好停在門簾下的阿發麵前,面對著阿發那驚訝、意外的臉,耐雪心慌意亂地跳下車,連道謝的話、連再見都沒說地就直沖進大門,好像一個做錯了事被人抓住的小學生一樣。

  思堯也不在意,微笑著把汽車開走,這個沈耐雪的神態也太奇怪了些,怕什麼呢?已經到了她的家,難道還怕他會吃了她?這些小女孩子!

  耐雪奔到二樓,還看見阿發的驚愕,心中就益發不能坦然了。事實上她根本沒有做錯過任何事,只不過等不到車,搭了經理一程便車,有什麼理由這樣呢?阿發——也太莫名其妙了,她是不必在乎他的!

  上到四樓,打開大門——她呆怔一下,該是高朋滿座的場面怎麼如此冷清?怎麼會是空著的桌椅?怎麼只有阿胖獨自一人坐在那兒?

  她不願跟阿胖多囉嗦,她可以問于文泰,甚至可以問天威——經過小小的賬房,于文泰不在裡面,那是反常的,平常的日子裡阿泰該在此地坐鎮才對。她快步奔回臥室,她有個不好的預感,天威也不會在——推開門,她長長的透一口氣,她懸念著的人不正平靜地躺在床上嗎?

  “天威——”她顧不得自己濕淋淋的一身,奔到床邊。“阿泰他們呢?今天怎麼沒有客人?”

  天威漠然看她一眼,這些日子來,他變得更深沉了,簡直完全令人摸不著他的內心。

  “今天休息!”他說。

  “休息?!”耐雪皺眉。直覺使她知道一定發生了一些事情,幹他們這一行的說什麼休息呢?“為什麼?”

  “你不高興嗎?休息——我會有完整的一夜來陪你,”他翻身坐起。“快換衣服,我們出去吃飯,然後去跳舞!”

  “這麼大的雨出去吃飯?”耐雪拿出幹衣服預備換。“街上連一部計程車也找不到,我不想再濕一次——”

  “你到底去是不去?”天威盯著她,眼中光芒如利刃。“你怎麼完全不識抬舉?”

  “天威——”耐雪一震,連話都講不出了。什麼人又惹了他?或是他又受了打擊、挫折?他又像一枚要爆炸的地雷,他又變得滿身殺氣。“我是好意——”

  “收起你他媽的好意!”他臉上紅雲隱現。“我就討厭你那婆婆媽媽,去或不去,我再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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