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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發仔,大A他們,”文泰說,“以前的小角色,你大概不記得了!”

  天威沒出聲,他記得發仔和大A他們,他也記得以前那段日子,只是不願再提而已。

  文泰打開門,正待進去,天威一把抓住他。

  “剛才你怎麼會在火車站?”他盯著文泰。

  文呆了一下,沒想到天威這麼問,還沒回答,屋子裡已走出一個男孩,瘦瘦的、高高的,陰沉而邪氣,一眼望去給人“不簡單”的感覺,看見天威,他臉上迅速起了一陣變化,意外、戒懼、懷疑,然後是誇張的歡迎笑容。

  “天威,是你啊!”周俊彬伸開雙手。“回臺北也不通知老兄弟一聲,夠意思嗎?”

  天威不置可否的一笑,很是莫測高深。

  “我在火車站碰到天威,”文泰立刻說道,“他不由分說就給我一拳,好小子,若不是我誰還挺得住?”

  “車票買好了嗎?”俊彬看文泰一眼,這男孩這麼年輕就頗深藏不露嗎?

  “還用提嗎?我出馬有什麼做不到的事?”文泰從衣袋裡拿出兩張車票。“今夜十一點的,兩點半可以到,你真不要我陪你去?”

  俊彬接過車票,隨手扔在桌上,轉向天威。

  “今夜台中有個不錯的場合,天威,有興趣一起去嗎?”俊彬問。

  “我在臺北有事,辦完了要回鳳山,”天威搖搖頭。“你有場合不必管我,你去吧!”

  “什麼時候回鳳山?”俊彬望著他。

  “本來應該是下午,現在——”

  “天威要我替他打發一個老傢伙,林文蓮的老頭子!”文泰是直率的。

  “我知道你遲早會回來辦這件事的!”俊彬點點頭,他似乎早知道這件事似的。“林文蓮這麼做是過分些,那個姓程的助教呢?”

  天威微微皺眉,銳利如刀的眸子從俊彬臉上掠過,十五個月的時間,俊彬變得如此深沉,深沉得可怕,他心中暗暗有了警惕。

  “你知道這事?你認識程之洛?”天威沉聲問。

  “聽說過,臺北就是那麼小,碰來碰去都是熟人,”俊彬不置可否。“林克軒的事好辦,教訓他一頓就是,那個程之洛——背景很硬,扎手!”

  天威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我自會對付!”他說,“我不想在臺北混,我也不必顧忌背景硬不硬,再硬的我想碰也要碰!”

  “畢竟是傅天威!”俊彬笑了。“看來軍校裡的教官改變不了你!”

  “變的是你,很罩得住呢!”天威不示弱。

  “在你面前哪敢自誇,”俊彬半真半假地。“天威,回來吧!軍校怎麼是你的歸宿?你回來主持大局,臺北沒有人敢不買賬!”

  “你看得我太高,”天威不置可否。“我落伍了,現在是你們的天下!”

  俊彬頗為自得,臺北市混混的人哪個不知道他周俊彬呢?雖不能說是他的天下,畢竟他已不是傅天威手下的小角色了。

  “你老頭子有時也來我這兒玩玩,”俊彬說,“他認不出我,我也沒提你的關係,你不見怪吧!”

  提起父親人傑,天威的血直往頭上沖,莫名的矛盾、悲憤在心頭翻攪,臉色益發陰沉了。

  “你做得對,做得好,”天威站起來。“我走了!”

  “天威——”俊彬意外地,“怎麼說走就走呢?”

  “我要辦事!”天威冷冷地。

  “不是兄弟說錯了話,得罪你了吧?”俊彬追上前一步,對天威他是頗為疑懼的。

  “怎麼會呢?”天威陰陰地笑一笑。“看見你很好,至少又激起了我的雄心壯志!”

  “怎麼說寧!”俊彬呆一下。

  “如果我留在臺北不走,你認為我還有機會嗎?”天威似笑非笑地。

  “你——”俊彬呆住了,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天威會留下?不可能吧!當初他走得那麼堅決,今天怎麼會回頭?是自己鼓勵了他?

  “天威,你真不走?你真會留在臺北?”文泰大喜,他比俊彬粗心大意多了。

  “我像開玩笑嗎?”天威只望住俊彬,不知怎的,他不喜歡俊彬那副自得的神色,一個小小的,見不得光的賭場,又是間歇性的,有什麼值得光宗耀祖的?

  “天威,”俊彬臉上陰睛不定了一陣,終於換上一副熱誠的笑容。“你若不走就太好了,何止有機會?你我兄弟聯手大攪一番,嘿!臺北市誰及得上?”

  “我說留下並沒有說跟你聯手,更不是大攪一番,”天威故意跟俊彬過不去。“我不喜歡沾人的光,你知道我喜歡單槍匹馬闖世界!”

  “你真要重來?”文泰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天威,我跟你,跟定了你!”

  俊彬臉色一刹那間大變,文泰傷了他的自尊,他卻記恨於天威,離開的人就不該再回來,回來——分明和他過不去!

  “于文泰,你胡鬧!”他盯著文泰。“你以為軍校會這麼容易讓他不回去?他跟你開玩笑的!”

  天威自然明白俊彬的心理,冷冷地一笑。

  “我若不回去,莫說軍校,天王老子也奈我何,”他說,“你要不要跟我打賭?”

  “賭什麼呢?”俊彬故打哈哈。“走,走,我們出去喝幾杯,那麼久不見了,總得慶祝一下,走,走,大家一起去,我請客!”

  “心領了,”天威逕自打開大門。“待我辦完事再來喝你這一杯,老兄弟了,還有什麼話說?”

  “天威——”文泰追著出來。“怎麼才能找到你?”

  天威想一想,寫了家裡電話號碼給他,天威是存心讓俊彬下不了臺,他討厭那種小人得意狀。

  “我家的電話,二十四小時的打,總會找到我!”他說。

  “是不是真不走了?”文泰很興奮。“你若回來,說真的,嘿,大夥兒都有臉了,你知道,好多人都時時問起你!”

  天威心中紊亂又莫名興奮,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留下了?走與不走只在一念之間,決定的卻是一輩子的道路。走是上等,是正確的,是光明的道路,他清楚地知道,但是——此刻心中千萬個念頭全是留下,留下,留下,即使留下是地獄,即使留下是粉身碎骨,即使留下是萬劫不復,都吸引著他!

  那是一種血淋淋的、充滿血腥的、充滿挑戰的吸引力,而且吸引力強大得幾乎不可抗拒!

  也不全是因為林文蓮,也不全是因為父母、家庭,也不全是因為俊彬,種種因素、種種巧合,反正念頭已起,這一切都變成天意似的,他這次回來是註定了不再回學校了,或者,真是天意吧!

  “還有,林克軒的事交給我吧!”文泰又說。

  “不,我自己來,”天威揮一揮手,甚有氣派。“等我計劃弄好了,我再來找你們!”

  “可別黃牛了!”文泰追出來說。

  “臺北市就那麼小,我躲得了嗎?”天威大笑而去。

  下樓前,他看見俊彬那陰沉嫉妒又仇恨的眸子,心中一陣奇異的暢快,對林克軒的恨意也淡了。這真是奇怪,俊彬跟他有仇嗎?

  落到樓下,他步履輕快的大步往前走,不回去了吧?不回鳳山軍校了,是不是?他摸摸口袋裡那一張回程車票,是不是不回去了?臺北似乎有千百隻無形的手抓住了他,回到學校他也不能再平靜,好不好不回去了?臺北有許多待辦的事,有許多不能離開的原因,有許多——哎!這次回來是註定的,不回去,也是註定的!

  他把袋裡的車票掏出來,臺北到鳳山,他搖搖頭,從中間把它撕成兩半,一半是鳳山,一半是臺北,隨手一扔,鳳山已飄至天邊,他是不會再回去了!

  主意一定,輕鬆得自己也覺得意外,他想跳,想叫,想飛,不回去了,哈!他怎麼從來沒想過不回去會是這麼開心、這麼快樂的一件事呢?他曾努力了一年三個月,他做得不錯,然而努力是很辛苦的,改變自己也是痛苦的過程,他竟傻得又辛苦又痛苦了十五個月,他還覺得自己蠻有希望,他還對自己覺得驕傲,他還對父母不滿、發脾氣,這一句——都變成可笑和無意義了,不再回去原來這麼輕鬆,他真是傻,和自己掙扎什麼?矛盾什麼呢?他天生是個該走這條道路的人吧,命中註定的事就是繞了多大的圈子也會回到原地,他——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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