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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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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往斜坡上走,還是回家吧!她今夜是註定白跑一趟了。 快到園門時,她看見路邊石凳上悠閒的坐著一個人,正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她大吃一驚,斯亦天? 「看著你滿園走。找人嗎?」他問。 「我——」她的臉紅得一塌胡塗。「我完全沒有看見你,——直坐在這兒?」 「是啊!從來沒離開,」他說得好可惡。「我看見你進來,看著你到處亂跑。」 「為——什麼不叫住我?」她氣壞了。 他分明在捉弄她。 「為什麼要叫住你?」他反問。「你又不是找我。」 她語塞。她怎能承認找他? 「是——我找一個朋友。」她硬生生的。 「找不到,很失望?」他今夜對她說了很多話。 暮色漸漸聚攏,天就快黑了。 「無所謂,找不到他就回家,反正還有明天。」她說:「再見,斯亦天。」 「反正還有明天,」他重複著。「誰知道明天你等的人會不會來?」 「什麼意思?」她問。 「誰能預知明天事?」他淡然。 把視線也移遠了,看著遠處河水。 「明天不來,還有後天,大後天,」她露出一付挑戰的口吻。「明天是永遠都存在的。」 「只是生命脆弱,誰能保證自己還有幾個明天?明天並不永遠都在前面。」他說。 「我不明白。」她說。 已忘掉了要回家的事。 「不明白就算了,」他搖搖頭「世界上的事不必明白太多,否則就痛苦。」 「你在說自己?」她凝望著他。 這個人到底有什麼身分呢?看來頗正派,他的下屬又那麼尊敬他。 她猜不到,他真象一團霧。 「我!我只是生意人。」他淡漠的。 「一個不懂會計的生意人。」她說。 「這是我最頭痛的事,所以我請你來。」他指指頭。 「因為錢是該女人管。」 「陸健告訴你的?」他笑起來。 他很少笑,笑時露出雪白、整齊又堅固,健康的牙齒,給人一種極愉快的感覺。 「總之這話出自你口。」她說。 他不置可否。過了好一陣。 「我真是那麼怪?值得你每天來研究?」他問。 「不——」她又脹紅了臉。立刻她又聰明的轉了話題,「你用什麼方法使自己受人尊敬?那些形容詞如高貴、善良、有頭腦、料事如神,你是超人?」 「我會使魔法,他們全著了魔。」他說。 「還有,你為什麼喜歡此地?」她一股腦兒全問了。 她發覺,他並不是那麼難相處的人,她對他的成見——一是陳先生加上去的吧! 「我曾經是兒童。」他說。 「誰不曾經是兒童?」她說。 他把視線轉向河水,好久,好久才回過頭來。 「我家鄉也有個小小的兒童樂園。」他說。 這男人也緬懷往事?可能嗎? 「那又怎麼樣?」她迫問。 「我父親——死在裡面。」他透一口氣。 「哦——」 「走吧!」他霍然起立。「可有意思跟我去喝酒?」 「喝酒?」她怔住了,這不是她的生活,但——沒有考慮的就接受。「好。」 可是受懾於他那氣魄? 他默默的注視她——陣,領先大步而行。 10 在那家上次去過的日本料理店裡。 亦天坐在那兒自酌自飲,臉上依然冷冷的沒有什麼表情,而且目不斜視——從進來開始,他一眼也沒看過姮柔。但是他邀她來的。 她並不生氣,因為她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此刻,她能看透他,只是此刻,真的。 雖在喝悶酒,他心中卻在想著很多事,看他的黑眸,裡面光彩不停的變換,深綠,深藍,深紫,深灰——不是她眼花,她真的看出這麼多顏色。眼中的變化這麼多,心中當然在翻騰起伏,對不對? 他喝完第三瓶酒,臉上才微有酒意,突然,他把視線轉到她臉上。 「你——直望著我,你想知道什麼?」他眼中光芒懾人,令人呼吸都似不暢。 「我——」她嚇了一大跳。「不是。你知道你眼中的顏色一直不停的在變嗎?」 不知為什麼,她就這麼說了出來。 他的濃眉慢慢聚攏,眼光突然間變得一團深黑。 「什麼意思?」他沉聲問。 「我猜——你心中有許多事,對不對?」她直率的。仿佛面對的是個知心朋友。 「錯了,」他沉聲說。「我心中了無凡塵。」 「了無凡塵!怎麼突然變成大師了呢?」她笑起來。 突來的一種變化,令她在他面前不再有怯意,他們之間不是朋友,卻——也鼓不起敵意。 他的凝視仍在她臉上,此刻,她卻沒有退縮。 「你在研究嗎?」他問。 「有這興趣,但是太難了。」她說。 「難?」 「你外表像團霧,內心卻透明。即使透過霧,什麼也見不到。」她搖搖頭。 他想了一下,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為什麼要弄得自己這麼神秘?」她問。 「誰都有權保護自己。」 「你那些屬下瞭解你嗎?」她大膽問。 「我不瞭解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必瞭解我。」 「這麼孤獨,你不覺痛苦?」 「什麼是痛苦?」他問。 「這——很難解釋,要去感覺。」 「我是個沒感覺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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