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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很快吃著飯,一心想早點回櫃檯等弟弟的電話,完全沒有注意旁邊柏光的神色,他幾乎是一直凝視著我,面前的餐盤根本不曾動過。

  “柏光,你今天好怪,到底怎麼回事?”我好奇地說。

  “沒事,”他支吾著,“會有什麼事呢?”

  “不管有沒有事,現在我不問你,我得上樓等弟弟的電話,下班時再說!”我說,“我先走了!”

  他點點頭,我又匆匆沿著走廊走回去。

  走廊的轉角處有個小房間,一向是服務生休息的地方,也是是非謠言的搖籃。我走過去,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夾著一連串笑聲。我好奇地停著腳步,彷佛又聽見我的名字,我的眉皺緊了。

  “鄭蔭,說說看,到底你怎麼能把漂亮、驕傲又不愛錢的貝迪弄上手的!”一個聲音說。

  “我沒弄她,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鄭蔭說。

  什麼?什麼?這是什麼話?我簡直懷疑我聽錯了,不是真的吧?鄭蔭,那得到我同情與照顧,使我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鄭蔭,竟是——竟是——天!我不能相信!我覺得頭昏昏的,搖搖欲墜。我急忙靠在牆上,竭力支撐著。我想立刻離開,我不要再聽下去,我要當這事沒有發生過,但我軟弱的腳不聽指揮,那刺耳的、低級的、傷人的話像巨浪一樣湧過來。

  “她不會自己送上門來吧?”第一個聲音說,“為什麼她不找上我?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越是外表高傲的女人越賤,她愛我愛得發狂,什麼都肯給我——”鄭蔭的聲音得意極了。

  “聽說她還給你錢!”第一個聲音說。

  “自然,要不然我可不幹!”鄭蔭大笑。

  “最近她不大理你了,是嗎?”

  “才怪!”鄭蔭“呸”了一聲。“在人面前裝得正經,下了班就去我家,趕都趕不走!”

  “還是你有辦法!”第一個聲音滿意地笑了。

  我臉色蒼白,一顆顆的冷汗由額頭流下來,流過面頰,流過脖子,冷冷地鑽進旗袍領裡。我咬著牙,強忍住眼淚,我不能哭,也不該哭,對嗎?人與人之間應該有同情,互相幫助,這原沒有錯,錯只錯在我沒認清對象。我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像我學校裡、教會裡、家裡一樣。但是,我錯了,除了呂緯、雅莉、經理他們之外,還有一種壞得無可救藥,壞得令人恨不得殺了他的,這就是鄭蔭!

  我真傻,是吧!我總是浪費自己的感情,浪費自己的同情心,還一再為他辯護,我只是心太軟,太容易相信別人的話。剛才柏光告訴我,所有的謠言都是鄭蔭自己編造的,我還堅決不相信,我的確太傻,傻得可憐!

  我現在才知道,這個世界和世界上的人,絕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想像總是想像,不是真實的!

  我現在該怎麼辦?打開門,當場戳穿他的謊言?哦!不,我不能這麼做,我怎能忍受別人投在我身上的視線?他們會相信嗎?或是相信鄭蔭?如果他們不相信我,我打開門,罵鄭蔭,也沒有用,對嗎?

  我的心被剛才的一段對話撕成了片片,看來,今後我將永遠封閉住同情心。人類的肮髒、醜陋、罪惡、卑鄙哪會是我所能想像的?我覺得冷,像置身於封閉的冰窖裡,我退一步,再退一步,每一步帶給我一陣驚悸,一陣顫抖,一陣恐懼,我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掙扎生存,我將怎樣保護自己?

  我再退一步,撞到一個人身上,我吃驚地不敢回頭。我不知道,我將看到怎樣的一張臉,醜惡的?美的?善良的?

  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我的肩,我軟弱的身體立刻振作了起來,我聽見溫柔的、瞭解的、同情的並帶著些憤恨的聲音,輕輕響在耳邊。

  “走吧!這是真正的結束,它再也傷害不到你了,對嗎?”他說。他是比我後吃完飯的柏光,顯然的,他也聽見了所有的話,看來他相信我!

  他說再也傷害不到我了,但是,他錯了,那傷痕已深深地、重重地印在我心裡,永遠不會再脫落,誰能忘記這樣一個可怕的教訓呢?

  我們慢慢沿著樓梯走上去,他走在我旁邊,我知道他想幫助我,鼓勵我。朋友,心靈的傷害,別人怎麼能幫得了忙?

  櫃檯裡相當沉寂,最近總是這樣,我也不以為意。我的座位上擺著封信,它靜靜地躺在那兒,像等待我許多時候了,是辛的信!弟弟送來的,我真傻,我為什麼耽擱那麼多時間才回來呢?

  正預備看信,李妮的聲音阻止了我。

  “貝迪,經理在辦公室等你!”她說。

  我不得不收起信去見經理。他找我,不會有好事。好在兩星期中,我已預備好接受任何事件的心理,最嚴重的是開除,大不了這樣,而且,不會是我一個人,合夥的都應有份,對嗎?

  我走進經理室,他的臉色相當壞,我相信我的也不會好,剛才鄭蔭的事,還是沒法立刻忘懷。

  “我想,你該明白我為什麼找你來!”他冷冷地看著我。

  他的這種眼光,我已不再害怕,自從撞見他和雅莉之後,他在我心中已一個錢都不值。

  “我想我明白!”我毫無表情地說。

  他對我的大膽與不在乎,像有點驚奇,他自然不明白我早已識破他和雅莉的“好事”。

  “按照公司的規則,是開除!”他強調著說。我看見他說出開除兩個字時,眼中閃動的得意神色!

  “四個人一起嗎?”我問。我自己也感到奇怪,能這樣鎮定。

  他皺皺眉,極不滿意我的態度。

  “他們來自首,認錯,並且願意賠償,只記過留任,只有你是——”他拖長聲音。

  我的心開始亂了,只開除我?天下沒有那麼不公平的事,自首認錯,好陰險的計謀,他們記過留任,為什麼?只因為雅莉是經理的情婦?人與人的關係原來是這樣的!我被開除事小,我的家人,將怎樣失望,傷心,憂愁——

  也許,我所想的都在臉上表露出來,經理看著我,險惡又不懷好意地笑笑。

  “可是,剛才老闆才關照我,要我好好照顧你,這——使我很為難!”他說。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抬出老闆來?老闆為什麼要他照顧我,我只不過是個小職員,和老闆非親非故,這——我直覺的,覺得是個陰謀,是個陷阱。

  我閉緊了嘴,還是不開口。

  “你和老闆有什麼關係?”他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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