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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可以相信你的話,但別人不會信!”他說。

  “那麼——經理,你告訴我,人與人之間應不應該有同情心?對一個身世可憐、孤苦無依、自卑又失意的人,應不應該給予溫暖與同情?”我尖聲說。

  他冷冷的眼光從頭到腳地看了我一遍,說:

  “你的論調應該在教堂裡說,而不是酒店!”

  我的心冷了,完全冷了,酒店,怎樣的一個地方?我的工作是怎樣的一份工作?我四周圍的人是怎樣的一群人?他們沒有心,沒有肝,沒有感情,沒有同情心,他們有什麼?我不明白!

  “請你告訴我,在酒店裡,我該怎麼樣?”我問。我還不想失去這份工作——不,這份薪水,我得再低頭一次,可恥的低頭。

  “該像我!”他毫不猶豫。“二十年的酒店工作,使我成為一個標準的酒店人員。”

  我想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我沒開口,何必再問呢?我覺得冷得很,從心裡面冷出來,像在陽光永遠曬不到的陰影下。我點點頭,木然地退出經理室,只要抹殺了良心,我能做一個比經理更好的酒店人員。

  酒店人員,好奇特的名稱。我工作了一年,才換來徹底的瞭解,酒店人員,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不是人人都沒有良心。

  走進櫃檯,陳柏光一把拉住了我,拖我到沒人的角落裡。他看來憔悴了些。壓低了聲音,他說:

  “你得適可而止了,貝迪,我為你擔心!”

  “柏光,你應該明白,我真的沒做什麼!”我無可奈何地說。

  “我明白,我也相信!”他堅定的語氣振奮了我。“只是——你得明白,你在酒店工作!”

  “是的!”我點點頭。我還能不明白嗎?我得做“酒店人員”!

  “告訴我,你和——鄭蔭到底怎麼樣!”他滿腹狐疑地問。顯然,他並不真的相信我,不然他不會問。

  “沒有怎麼樣,我們住得近,一起走而已!”我說。

  “你們身份懸殊,謠言可怕,懂嗎?”他警告說。“即使不為自己,你也得為美國的辛想一想,萬一——他聽到什麼風聲,他不在身邊,後果很難預料!”

  我一驚,像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我清醒了許多。是的,我為什麼從沒想到辛呢?他那火爆睥氣,萬一聽到謠言——天!我不敢想像。

  “柏光,我——該怎麼辦?”我惶惑地問。

  “很簡單,再也別理鄭蔭。”他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們之間沒什麼,就不會給你帶來困難和損害的!”

  我毅然地點點頭,在緊要關頭時,人就顯出了自私的本性,我得先為自己著想,我不願失去將來的幸福,失去辛,那麼,我的同情心只好到此為止了,鄭蔭,只好犧牲了。

  “何況,老闆快來了,這樣的事給他知道了不大好,對嗎?”柏光再說。

  老闆要來!我聽到過這消息,但不覺得重要。老闆是老闆,我是職員,有什麼關係呢?我用勞力換取金錢,我不怕他!

  “老闆是個風流種子,聽說這次帶個香港的明星一起來,真是!”柏光搖搖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說,“貝迪,今晚櫃檯同事有個聯歡會,為慶祝李妮生日,在國賓,每人送二百元,我已替你送了,我們下班一起去?”

  我看著他,一個十足的大哥哥,放下心裡的紊亂思緒,裝出一副笑容。

  “好,我們一起去!”

  柏光拍拍我,微笑一下,轉過身走了。在他轉身的一刹那,我忽然有個奇怪的發現,柏光,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對,除了剛才見到的憔悴之外,還有些類似——失望和焦灼,他平日淡得像水,今天——有什麼煩惱嗎?

  我決定要問一問,他對我的幫助不少,這次,或者我能幫助他呢?坐在國賓那大得過分、缺乏精緻感的夜總會裡,除了音樂,聲之外,我什麼都聽不見。許多人興高采烈地在跳舞,我卻覺得煩躁,如果不是李妮的生日,我情願早些回家睡覺。

  “貝迪,我請你跳支舞!”呂緯對我說。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對他這樣假仁假義、背後傷人的人,我已恨之入骨,跟他跳舞?下輩子!

  他訕訕地聳聳肩,回到位子上。阿咪在旁邊冷冷地笑一笑,不知是對我,還是對他。阿咪今晚很沉默,她的搭檔雅莉有事沒來,她就顯得單調了。

  李妮和柏光在跳舞——柏光說是為了禮貌,李妮今晚是女主人。另外幾個同事都沉默地注視著舞池,這種場合的確尷尬,硬把一些平日不熟悉又不見得合得來的人放在一起,場面自然冷淡。很奇怪的,。今晚經理居然沒來,以李妮的地位,他是該來的,李妮說他有事,也許是真的吧!

  音樂停了,耳朵得到暫時的休息,四周卻擠滿了亂糟糟的人群。李妮和柏光回來,柏光彬彬有禮地替李妮拉好椅子,才回到我旁邊。

  “活受罪!”他悄悄在我耳邊說。

  我暗暗覺得好笑,雖說是活受罪,也是人們自己找的。

  李妮回來了,這女多於男的場面還是熱鬧不起來,是缺少一個中心人物。幾個女孩子臉上都是一片不耐煩,恨不得現在就切蛋糕,吃完好走路。老實說,即使現在要走也沒人會拖住她們,但是,每人出了二百元呀!誰願意空手而回?

  李妮總算還知趣,終於切了蛋糕,有東西吃,氣氛稍微好了些。我不明白,過生日回家去過好了,何必要興師動眾,弄得大家不舒服。難道看到這冷落的場面,李妮心裡舒服?

  音樂又開始了,呂緯和李妮,柏光和阿咪去跳舞,我坐著覺得無聊,想到洗手間去轉一圈。國賓夜總會開幕時我曾經來參觀過,還說得上“熟悉”。我穿過舞池邊,筆直走出去,走廊的右邊,就是很有些氣派的洗手間。

  剛走兩步,我突然呆住了,我是——眼睛花了嗎?那手挽著手、相擁著走進電梯的是誰?雅莉剛才不是一再對李妮道歉,說她家有十分重要的事嗎?但是,她竟和經理——簡直把我嚇呆了,我看著電梯的指示燈停在八樓,八樓是旅館部門,他們——哦,天!這是真實的,或者我在做夢?經理會和雅莉——怎麼說呢?我無法吐出那肮髒、難聽的字眼,但確確實實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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