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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一言為定。”他心中愈來愈輕鬆、愈采愈開朗,壓積了一星期的烏雲消失了,心情大好,講話也俏皮起來。“以後你只要精神支持我。”

  “誰教你的油腔滑調?”

  “你呀!我只敢在你面前如此。”他笑。“你不在公司,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大海航行靠舵手,我怎能不找回你?”

  “翡翠——教你的?”

  “把我估計得太低,我的思想自己搞通了。”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什麼話。”她白他一眼。“我換衣服。”

  靈之離開客廳,天白長長透一口氣。

  這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以前要固持己見,走一條永遠行不通的路?現在——簡直好得整個人會飛——望望窗外,居然在想:我不會真飛出去吧?

  人脫離自造的桎梏是好事,以前——怎麼傻得如此那般,居然為難了自己那麼久。

  靈之——認命吧!她或者是他命中註定的,以後就認定了她,永不改變。

  靈之實在是好,專一癡心,熱心忠誠,關心他的一切一切,把他看得比自己還重要——愈想愈覺得她好處無限、可愛無比,靈之——就是她了。

  “能走嗎?發什麼呆?”靈之出來。

  “啊——”他望著她,仿佛從來沒看過她一樣。“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穿裙子嗎?”

  “胡扯。每天回公司都穿裙子,除了放假才穿牛仔褲。”

  “真的?”他不能置信。“我只記得你穿牛仔褲的樣子——”

  “那是好多年前了,”她斜睨著他搖頭。“可見你報本不曾注意過我。”

  “現在全心全意只望著你,遲不遲?”他問。

  她沒有回答,似在考慮什麼事。

  “要不要清翡翠和可宜她們?”她半猶豫著。

  “不。今晚不行,因為今晚上是我們的開始。”他說。

  她的心一下子踏實了。

  宿玉開門,見到久已不過來探訪的天白。

  他臉上帶著一抹很特別的微笑,似尷尬,似窘迫,似難為情,似無可奈何,複雜得可以。

  “我能進來坐一陣嗎?”他雙手互握著,假緊張哩。

  “當然。”宿玉讓他進來。晚上9點半了,他來的時間是否有點不妥?他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

  坐在那兒猶豫再三,他才喃喃低聲說:

  “我——見到阿靈了。”

  “很好啊?我知道她是在等你去求和的。”

  “我覺得自己很蠢、很卑鄙,想一腳踏兩條船。”他搖頭。

  “幾乎掉下去,好在——你救了我。”

  “沒有這樣嚴重的事。”她微笑。“靈之很愛你,她在你身邊太久、太習慣,你沒發覺而已。”

  “其實我——”他沒有講下去。這個時候不能再說這些話了,他已求得靈之回心轉意,而他也必須從此專心一志。“我和阿靈都感謝你。”

  “你看著我長大,根本是我大哥哥,為什麼還那麼客氣?”她第一次對他笑得那麼好、那麼真誠、那麼親切。

  他看得發呆,這不是他夢寐以求的?以前從來得不到,今夜這麼容易就擁有——以前是不是真的錯了?他不該苦追、苦纏宿玉,他們命中註定是另一種感情,他走錯了路——好在今天回頭了。

  “我還是由衷的感謝你。”心中充滿了複雜、矛盾的千言萬語,卻只能說這句話。

  既不能得,常存心底就是。靈之不會干涉他的內心深處,是不是?至少他對這點有把握。

  “你們都開心就好了。”她說。

  “你不開心嗎?”他凝望著她。

  “當然——我開心。”她避開他的視線。

  “本來阿靈說約你們一起晚餐,我沒答應。我想——我該給她一點信心才對。”

  她但笑不語。這男人糊塗了那麼久,終於在今天清醒過來。以後他絕對不會再做錯事了。

  “我告辭了。”他站起來走兩步又回頭,眸子裡的光芒一下子又變得難懂和複雜。“翡翠——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她好意外。

  他想一想,終於低聲說:

  “他在下面。我來時看見的。”

  “他?!誰?!”大吃一驚。

  “仇戰。”他開門出去。

  仇戰?!她呆在那兒。

  她不以為他會來,他們還沒有那麼深的交情。是因為她一連拒絕了他好多次的邀約嗎?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很亂,很矛盾。她知道仇戰不是之浩,有時會不自禁地把他當成之浩。她愛的是之浩,對不對?不會是仇戰,一定不會是——然而仇戰在樓下,她心亂如麻。

  他站在那兒清楚表示了他的感情,他是直率的、坦白的。但是她——她怎能接受?她不愛他、不愛他、不愛他——她心裡這麼狂喊著。

  心裡雖矛盾,她還是下樓。

  仇戰站在燈光照不到的牆邊,很落寞的樣子。猛一看,真以為是之浩——他不是之浩。

  “為什麼站在這兒?”她走到他面前。

  一見到他心就平靜了,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他站直了。“很久沒見到你。”

  聲言有點沙啞,就像他唱歌。

  “你可以上我家去坐。”

  “可以嗎?”他有點自嘲。“我不知道。你沒有邀請。”

  “這麼熟悉的朋友還要邀請?”她努力輕鬆。

  “我是誰?”他突然問。

  “仇戰。你還能是誰呢?”

  “我以為自己是英之浩的影子。”

  宿玉皺眉。她當他是之浩的影子?沒有,他是仇戰,她分得很清楚。她愛之浩,不愛仇戰。

  “我很公平的。你是仇戰。”她肯定地說。

  “這樣我會開心些。”他輕輕地笑,看不見臉上表情。

  “現在想上去坐坐嗎?”

  “不。太晚了,會打擾。”

  “是天白告訴我你在樓下,你這麼等著,方一我不知道、不下來呢?”她問。

  “我並沒有打算一定要見到你,”他搖頭。“站在這兒我覺得心裡舒服些,再站一會兒我就走。”

  她心中歎息。

  之浩若有仇戰對她一半的好就不會有那件慘事發生。之浩是浪子,他愛她,但不可能永遠對著她。

  “我們出去散散步。”她主動說。

  “方便嗎?”

  “常常問這些見外的話。”她輕笑。“我不覺得你當我是很熟的朋友。”

  “的確心理上感覺不到。”他很老實。“隔膜來自你,你仿佛拒我於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是不是越南?”她還是笑。她自然地把題目帶到很遠的地方。

  “誰知道。”他說。聲言沉重起來。“在西貢時的苦難歲月裡,只知道怎樣才能安全、怎樣才能溫飽,腦子裡只有這兩件事。我從來沒有把女人當異性,我們同是逃生的一批動物。直到遇見你——我才正視女人。”

  “以前從沒交過女朋友?”

  “想都沒想過。我不是苟且隨便的人,我無法令自己在逃亡中還找個伴,這根本不是愛情。對愛情——我有原則而且執著。”

  “這種人已不適宜於活在世界上。”她也歎息。“執著於感情的人被人看成傻子,而今世界全是俊男靚女的天下。”

  “俊男靚女。”他冷笑。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走了很長的一段之後,他們同時停下來,同時向後轉。

  “太遠了,該送你回去。”他說。

  “太遠了,你該回去休息。”她說。

  兩人同聲笑起來,至少,他們互相關心對方。

  “今夜——我主場,”他悶悶地說:“沒有唱歌心情。”

  “你有合約,人家會不會告你?”

  “頂多補唱一天,沒什麼大不了。”他說。

  “沒有理由令你如此心灰意冷。”

  “有沒有理由我自己知道,”他說:“當然,也由我自己負責,與他人無關。”

  “個性強。”

  “我習慣了這樣。”他搖搖頭。“天地之間只有我,我再沒有任何親人,我承擔自己的一切。”

  很大丈夫的話,令她頗感動。之浩是這樣該多好?

  “你有我們一班朋友。”她自動伸手進他臂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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