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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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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喜歡這房子就行了,其他的不必討論,」哲人揮一揮手。「我不要你再委屈。」 「哲人——」 「我們快趕去仇戰那兒,兔得他等急了。」哲人拖著可宜走出去。「其他的事再商量。」 可宜看了宿玉一眼,把要說的話忍了回去。這是件左右都為難的事,她得好好考慮。 「別想太多了,」宿玉和可宜走在後面,她壓低聲言說:「抓住你的幸福。」 「我——還不確定幸福是不是我的。」 「想傷哲人的心?」宿玉瞪她一眼。 可宜沒有再說什麼,又上車趕路。 是家情調極好的西餐廳,玻璃長窗外是海,餐廳裡有人彈著清越的鋼琴。 仇戰早已坐在一角。 「選了全城最貴的一家來謝恩?」可宜又變得活潑了。 仇戰只是微笑,拉開椅子讓宿玉坐在他旁邊。 「別再提這兩個字,謝恩,」宿玉也強作輕鬆。「好像真進了教堂。」 「不止於此,晚餐之後請你們去夜總會看我表演。」仇戰說。他還是那個樣子,並沒因成名而意氣風發。 「當然。不請也要去。」可宜笑。「這陣子報上太多你的消息,看看你可曾改變?」 「改變?這輩子都不可能了,」他說:「家破人亡地逃出西貢時,我已被定了形。」 「仇戰是你的真名字?」宿玉忽然問。 仇戰眼中光芒漸漸凝聚,望著她好久、好久。 「奇怪的是,自我逃出來之後你是第一個問我這事的人。」他說。 「那麼不是真名字了?」哲人說。 「我姓仇,名字卻是後采自己改的。仇戰,我仇恨戰爭,即使它沒有毀滅我的一切,也改變了我的一切,我目前變成孤兒。」 「但是你現在決不孤獨,你擁有極多的聽眾。」哲人說。 「你不知道,四周圍的人愈多我愈害怕、愈孤單。就像逃亡潮中,只有孤單的我一個,四月所有的人與我無關,他們不會幫我、不會理我,由我自生自滅——」仇戰搖頭。「今天應該快樂,我不講這些。」 但是他已經講了,已經聽進人的耳朵,像宿玉。她望著他,心中突然產生了奇異的情緒,仿佛同情,又仿佛憐憫。她想到之浩,之浩在出事的那天四周也有那麼多人,但他也孤單,遭遇了那佯的事竟沒有人援手——她的心痛起來,眼睛也微紅。 轉開臉,她連忙垂頭看菜單,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情形。她怎麼不由自主地把仇戰和之浩聯想在一起呢? 「那麼說說你最近的情形。你紅得厲害。」哲人說。 「我工作。努力工作。」仇戰想也不想地說。」一個人一生中也許只有一次機會,所以我要抓牢。否則我將後悔一輩子。而這次機會是你們給的,我會永遠記住。」 「輕鬆一點,做人太認真、太嚴肅會累的,」可宜說:「世上所有的事是個緣字,一切皆緣,我們能碰在一起,實在只有緣字可以解釋。所以不必感謝我們。」 「有這次機緣我做夢也沒有料到過,所以現在我內心是有點無所適從。」他坦白說:「我不知道除了工作之外我還該怎麼辦。」 「冷靜下來你會想到的,但有一句話,娛樂圈非久留之地,見好就收,這是我的經驗。」哲人說。 「謝謝。我明白這道理。」仇戰有點孩子氣地笑起來。「來香港這麼久,認識了這麼多人,但只有跟你們在一起,才覺得真正平靜、快樂。」 「這也是緣。」可宜又說。 「我想給自己兩年時間闖一闖,」仇戰又說:「兩年後無論情形如何,我決定抽身而退。」 「行嗎?如果那時你更紅、更受歡迎呢?」可宜問。 「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對我這從死亡邊緣逃出來的人,我決定轉身時,無論前面是什麼也改變不了我。」 「這樣你或者會快樂些,」可宜點點頭。」娛樂圈是個無底深潭,許多人不自覺地沉迷下去,終至沉淪。」 「再沉淪?」仇戰墨鏡後面似乎光芒一閃。「我這從泥汙中爬出來的人不會那麼傻。」 「你是比較不同,我感覺得出,」哲人說:」我相信這也是你一炮而紅的原因。你有特別氣質。」 「我的運氣。有一句話是說否極泰來。」 「你也很會處理自己的形象,你保持神秘。」可宜笑。「愈神秘群眾就愈想知你底細,於是你愈紅。」 「我非故意隱藏自己,我實在是害怕。」仇戰說。 「這兒是香港,每天清晨起床時你該對自己說一遍,然後就不會害怕。」可宜有很多意見。 「不是香港或西貢或美國的問題,」仇戰想一想。「我心中對世界全無信心,恐懼感來自心底。」 「你需要一點時間,慢慢會好起來。」哲人說:「噩夢已過,你只要設法忘記就行。」 「噩夢是永遠難忘的。」一直沒出聲的宿玉說:「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會明白這道理。」 仇戰意外地把視線移向她,墨鏡後的神情看不清楚,嘴角卻在輕顫。 「你說的是。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明白,噩夢是忘不了的,像影子般的追著你,直到死亡。」他說。 哲人和可宜互望一眼,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在侍者送湯上來,令氣氛緩和些。 「你還習慣這圈子嗎?」哲人問。 「不習慣。但不要緊,我不理會其他人、其他事,我只努力做我的工作。」他說。 「現在才開始,慢慢的你還要面對許多複雜的人和事,你要有心理準備。」哲人說。 「我知道。」仇戰點點頭。 「其實我們也沒經深思的帶你進這圈子,不知道對不對?」可宜望著仇戰。 「至少我賺到我希望擁有的錢。」仇戰說:「有了錢,我可以做許多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麼事?」哲人隨口問。 他皺眉,沒有立刻說出來。 「你可以不說,我們不一定要知道。」可宜馬上說:「哲人只是隨口問。」 「不——我要做的都是很瑣碎的小事,」仇戰說:「譬如像今夜,能在這兒請你們吃一餐。譬如可以買一件我以前一直嚮往的風衣。譬如——我可以請一個喜愛的女孩子出來,在好情調的地方聊天。」 「你實在還很小孩子氣。」可宜歎息。「但是你的外表不像。你看來很冷、假成熟、很強,可以擔當一切,甚至可以反抗、可以拼搏。但是你孩子氣。」 「其實——兩種都是我的個性,」仇戰想一想。「一種是我的本性;另一種是在生命的磨練中得來的。我——可以很冷酷絕情。」 哲人、可宜、宿玉都笑起來。他這句話更稚氣。 「真的,別不信。」仇戰漲紅了臉。「在逃出來的路途上,我看見受傷的人可以視而不見,看見饑餓的孩子也不理,我心中只有自己,自己的命才最重要。」 「這是人性。」可直歎一口氣。「換成任何人恐怕也和你一樣。自己的命最重要。」 「談了太多戰爭,今夜不許再提。」哲人下命令。「仇戰,你也要認清楚今天自己的身份,過去的由它過去吧!」 仇戰想了一下,把視線移向宿玉,看了好半天才吃力地點點頭,仿佛決定什麼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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