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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不是妨礙不妨礙的問題,”哲人幾乎是硬著心腸。“作為一個男人,對自己做的事該負責。”

  “你可以負責,真的,我不反對。”

  “但是——”

  “我可以讓出名分,但是——請勿讓我父母、親戚知道,我怕傷他們的心。”她說。她並非不明白、不知道。

  “阿美——我對你和孩子一樣也會負責。”

  “我知道,也絕對相信。”她立刻點頭。“我什麼都不介意,只是在我父母和親戚面前,我需要一點面子。”

  哲人再也不能說什麼了,是不是?阿美的要求是這麼低,只要求不讓她父母、親戚知道。但是——如果給可宜一個名分,不可能瞞得過阿美的父母、親戚。

  這是個難解的難題。

  “對不起,阿美,我無意傷你,可宜也是,”他垂下頭。他怎麼有臉再正視阿美呢?阿美那麼大方、那麼好,所有的錯都在他。“但感情的事——”

  “我明白。”阿美立刻說:“我是個傳統舊思想的女人,我只知道要對丈夫好、忠於丈夫。也許我不懂愛情——哲人,我實在抱歉。”

  “阿美——”哲人連頭也不敢抬了。

  “我們可以悄悄辦手續,別讓父母、孩子知道,”她又說:“只求你維持表面上的一切。”

  他沉默無言。

  表面上的一切不就是現狀嗎?若只維持現狀,他何必求她?

  “我——要搬出去往。”他終於說。

  她立刻驚惶起來,好像天都要塌下來。

  “你不再回來?你——哲人,怎麼行呢?孩子們問起我該怎麼回答?還有父母——”

  “我會回來,會見他們,但是——我希望能給可宜一個家。”他說。

  “哲人——這太殘忍,”阿美流下淚來。“可宜的一個家,那麼我這兒呢?我不能讓父母看見——你知道的,我本人並不介意——”

  “阿美,我很抱歉。”他的心又軟下來。阿美完全沒有一絲錯處,他怎能對她處以極刑?“我現在心也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

  “請讓我們保持原狀,好不好?”她含淚望著他。“我願意去律師那兒簽字離婚,但要維持表面上的一切。”

  “這——對大家有什麼好處?”

  “不是好處,哲人,”阿美誠懇得可憐。“做了這麼多年你的太太,我沒有犯錯,一個沒有錯的太太——我的父母是老式的人,怎麼想呢?”

  哲人無言。是。那對善良的老人家怎麼想?他們把惟一的女兒交給他時是託付終身的,他怎能那麼殘忍?

  是!太殘忍了。

  “去休息吧!”他扶起她。“事情——慢慢再商量,你知道,我絕對不想傷害你。”

  然而——傷害早己存在了,是不?

  仇戰果然紅了。

  他說是運氣,事實也是。他這種型的人只有極端,紅與不紅兩個可能,不可能半紅不黑的浮沉。

  電視臺跟他簽約,唱片公司替他出唱片,夜總會請他演出,一下子把他的生活完全改變,每天有許多人包圍著他,他的生活也由無所事事變成忙、忙、忙。一個野獸派的歌者,大家都這麼叫他。

  然而什麼叫“野獸派”?沒有人去研究,報紙上這麼寫著大家就這麼認同,觀眾、聽眾是很奇怪的,他們接受一些創新得甚至不通的東西。

  宿玉看著報紙忍不住笑。野獸派的歌者,他能吃人?是不是他永遠戴著那副墨黑眼鏡或誇張得離奇的動作給人的感覺?她也講不出。只是,每見他在電視上出現,或在報紙上看見他的照片,她都心悸,他太像之浩了。

  就快下班,可宜的電話來了。

  “我來接你,5點半在你公司樓下。”可宜愉快地說。

  “有什麼好節目?”

  “仇戰請客。他說謝恩。”

  “謝恩?與我有什麼關係?宿玉有點遲疑,或者說有點莫名的不安。

  “如果他不是那麼像英之浩,我們不會注意他、發掘他,他沒有今天。”可宜有大條道理。

  “時光倒流幾百年,謝恩哦。”

  “5點半,請準時。我不想被警察告我阻礙交通。”

  收線後,宿玉再也做不了事。不安變成緊張,她要見仇戰。

  但是仇戰——她罵自己莫名其妙,她斷不會把仇戰當之浩,她有足夠的理智,為什麼要緊張?

  她去為自己沖杯咖啡,又去洗手間打個圈,一定要消除這個緊張,她不要自己莫名其妙。

  5點半到了,她站在辦公室大廈外,果然看見可宜和哲人的車緩緩駛來。

  仇戰不在車上,宿玉松了一口氣。

  “要謝恩的人呢?去了教堂?”她故作輕鬆。

  “他自己去。”可宜眨眨眼。她今天看來假特別,仿佛喜氣洋洋,格外神采飛揚。

  “平常下了班好像沒有半條命似的,今天為什麼?”宿玉忍不住問。“不是為了謝恩宴真把自己當上帝了吧?”

  可宜嫣然一笑,頗有神秘味道。

  “到底什麼事?又想算計我?”宿玉提高警覺。“你們也約了韋天白?”

  “小人之心。”可宜搖頭。“仇戰又不大認識天白。”

  哲人輕輕咳一聲,也帶著那種朦朧的喜悅說:

  “我們租了一層樓,想不想先跟我們去看看?”

  宿玉呆怔半晌,他們租了一層樓,那表示——表示——啊!他們終於著手解決他們的事了。

  “太好了,在哪裡?快帶我去看看。”她叫起來。

  “別急。已在半途中。”可宜回眸望她。

  “怎麼事先一點也不告訴我?我可以幫忙。”宿玉說。

  “一切現成。朋友的房子,他們移民,租給我們,連家具都不用添。”哲人說。

  “這該叫作水到渠成?”宿玉打趣。

  “也該是時候了。”哲人說。

  “可宜給了你壓力?”宿玉故意說。

  “但願有壓力。是我自己覺得拖得太久,心裡不安。”

  “罕有動物。”宿玉拍他一下。“現在有良心的男人不客易找到。”

  “與良心有什麼關係呢?”哲人說:“愛懂嘛!”

  “難得看見哲人這麼風騷,吃錯了藥?”宿玉笑。

  “下定了決心。”哲人把車停在一幢大廈外。“上去看看我們的小巢。”

  那是一層一千呎左右的樓,麻雀雖小卻樣樣俱全,而且佈置精緻,頗見心思。

  “朋友夫婦下了功夫裝修的,捨不得賣,正好租給我們,互相有好處。”哲人歡欣地說。“看,滿不滿意?”

  可宜顯然也是第一次來,她驚喜地四下張望,一間房一間房的探頭進去。然後,她的笑容更甜更美了。

  “怎麼樣?滿不滿意?”哲人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好漂亮的房子,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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