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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進來的果然是志文,這個已擁有了全世界的男孩,曾因為雅之的點頭而使他臉上的自信更增強。

  「雅之,」他輕輕擁抱一下她。「爸爸,為什麼要趕得那麼急?我本想讓雅之多休息一陣,下午才來的!」

  雅之和正中對望一眼,互相瞭解的點點頭。

  「家裡人少,貴重的東西放著不方便,也不安全,我想送去銀行保險箱!」雅之說。她完全不提那莫名其妙的電話。

  「好,我們現在去!」志文立刻答應。「臺灣貨輪有一批獲救的船員住在我父親的一間酒店,我本想去看看他們,你有興趣一起去嗎?雅之!」

  臺灣貨輪的船員?雅之——去嗎?

  從國家銀行出來,雅之已經把所有貴重的飾物放妥在剛租的保險箱裡,她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坐在志文那輛沒有冷氣的福士甲蟲車上,長長的透一口氣。

  「貴重飾物對我是一種浪費,」她看看只戴著一隻白金訂婚指環的手。「我不是喜歡打扮得珠光寶氣的人,只能委屈那些鑽石、翡翠長年躺在銀行的保險箱裡啦!」

  「不是價值問題,」志文握一握她細膩的手。「只是永恆的紀念!」

  「最好的紀念是放在心中!」她笑。回到馬尼拉,她第一次笑得這麼坦然——名分已定,內心感情不必掙扎了。

  「我是俗人!」他愛惜的望她一眼。

  「志文,我想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雅之忽然說。

  「陪你到天涯海角!」他也幽默起來,是福至心靈?

  雅之搖搖頭,從他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這是沒辦法的事,她仍然不習慣志文的親熱,他握住她的手,地全身都起雞皮疙瘩。

  「我想去媽媽的墓地一次!」她說。

  「哦——」志文認真的點點頭。「早該去的,我是忙昏了頭,什麼也不記得了!」

  「明天去吧!」雅之說:「或者爸爸也會去!」

  「我會安排!」志文拍拍她。「你要記住,從今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訴我就行了!」

  她只是微微一笑,她永遠是含蓄的。

  「為什麼要去看臺灣貨輪獲救的海員?」她想起來。

  「爸爸和他們臺北船公司聯絡過了,答應先替船公司付所有船員一個月的薪水,」志文慢慢說:「那家船公司的老闆原是爸爸認得的,應該幫忙!」

  「你去發薪水?」雅之笑了。

  「順便而已,酒店就在你家附近,」志文說:「我只負責把錢交給船長,其它的不管!」

  「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我們認識的人?」雅之說。

  「你認識海洋學院的人嗎?」志文把車停在酒店門口。「幾個高級職員都是那兒畢業的!」 「不認得!」雅之跳下車。 酒店外的警衛、門僮一看是志文來到,立刻都迎了上來。志文把車匙交給其中一個,讓他們去停車,然後問:「臺灣貨輪的船長在嗎?」

  「在,他們都留在酒店!」那個菲籍男僮十分乖巧。「我去替你請他下來!」

  「好!我在大廳等他!」志文說。

  一進酒店,幾個高級職員也走上來,小小的酒店大廳頓時熱鬧起來。有人送上飲料,經理也趕過來安排座位,那種謙恭的笑容非常虛偽,過分的巴結也肉麻。

  「我就走,我只想見見臺灣貨輪船長!」志文並不因為自己身份特殊而傲慢,他總是那麼嚴肅而認真,對比他年長的職員也很有禮貌。「請替我通報!」

  「已經去了,大少爺!」經理鞠躬彎腰。「這位就是何小姐了,是嗎?」

  「你好!」雅之微微臉紅,她不習慣這種場合。「志文,你們談話,我——去看看那邊商店!」

  「好!我辦完事過來找你!」志文點頭。

  雅之和眾人打招呼,快步離開。酒店裡的商店都是做遊客生意,賣的是土產,在馬尼拉生長的雅之自然沒興趣。她慢慢的走完一列小小商店,站在一家書店外,看看書吧!這是最好的打發時間的方法。書店裡的女職員打量雅之一陣,大概已認出了雅之,兩個女孩子在竊竊私議。唉!君梅說得對,以後她將變得和志文一樣,是大家視線的焦點,是菲華的王妃!

  王妃?天知道她絕無一絲一毫這種感覺,所有的只是渾身的束縛和不自在。

  正想轉身而去,突然發現了書店裡有一個高大的,似曾相識的背影,是個穿陳舊牛仔襯衫、牛仔褲的男孩——她呆怔一下,全身的神經都拉緊了,那背影——那背影是不是有些像——亦凡?

  一刹那間,她的臉色變了,手心直冒冷汗,整個人不受控制的輕顫起來。那背影——真是像,也這麼高,這麼挺,這麼帥,只是——那人頭髮較長,叉亂,而且亦凡怎麼可能在這兒呢?

  她深深吸一口氣,先穩定自己,她不能在這兒出洋相,這是志文父親的酒店,此地每個人都認得她,她是。志文才訂婚的未婚妻——甩一甩頭,走吧!那背影再像亦凡,也不過是另一個不相干的人。她真沒有用,怎麼見到一個背影像他的人已受不了?

  那穿牛仔衫的高大男孩微微側轉身,哦——不是,當然不是,一臉大鬍子,一臉的髒相,還帶了那麼不倫不類的一副黑色太陽眼鏡,他不是亦凡!

  就在那人轉回身的一瞬間,雅之轉身去了。

  昨夜她還想了好多種再見亦凡的情景,今天只不過看見一個背影像他的人,她就像要崩潰了,或者君梅的話有道理,她不該再回臺北,她要永遠離開那個可能再見到他的地方!

  感覺上背後有人在注視她,是那個背影像亦凡的大鬍子嗎?他也認出來她是誰了,是吧?以後她就必須過這種被許多人注視、指指點點的日子?她豈不完全失去自由了?不,她要離開這個地方,她不想成為人們注視的焦點。

  志文迎著她過來,看他那輕鬆的樣子,必然已辦完了事。她也迎向他,展開了笑容——志文的視線卻越過她,停留在她背後的另一處。

  「看什麼?不知道我站在你面前』?」她頑皮的揮一揮手。

  「有一個奇怪的人——跟在你背後。」他皺眉。「我看見他,他立刻轉身走了!」

  「誰?誰跟在我背後?」雅之大吃一驚。

  「也許我敏感,」志文搖頭。「是個滿臉鬍子的男人!」

  「穿了一身牛仔襯衫,牛仔褲,戴黑眼鏡的?」她問。

  「你也看見了?」志文問。

  「不,原本他就在書店裡面的!」雅之安慰自己。「也可能是酒店住客!」

  志文望著已沒有人影的走廊盡頭,好半天才舒展眉心。

  「走吧!」他透一口氣。

  「錢交給船長了?」雅之轉開話題。她不想自尋煩惱的神經緊張。「他說了什麼話嗎?」

  「嗯!」志文似乎心中有事,有些心不在焉。「船長很年輕,他惟一的要求是快點回臺北!」

  「回臺北有困難?」雅之關心的。

  「大概沒問題,爸爸和這邊政府已談好了,」志文搖頭。「一兩天內可以啟程,他們都失去了護照,手續多一點!」

  「莫名其妙!」雅之哼一聲。「船都沉了,誰還有護照就是奇事了!」

  走出酒店,已有人把汽車駛過來。雅之正待上車,一抬頭,又看見那穿牛仔褲的大鬍子,遠遠的站在馬路對面,黑眼鏡的視線,似乎正對準了她——她下意識的一陣心顫,匆匆低頭上車。

  「就是那傢伙!」志文也看見了。 汽車「呼」的一聲向那人駛去,經過他面前時,他似有意似無意的側轉身,避開了他們。只是——雅之的手心又在冒汗,那人的身材真是像足了亦凡!

  車廂中有一陣的沉默,雅之以為志文必然有話說,因為志文的神情好怪,但——志文笑著說的卻是另一件事。

  「晚上有個舞會,君梅和我那群朋友特別為我們開的,」他說:「我們得早一點去!」

  「我還沒答應去呢!」雅之抗議。志文習慣替人安排一切。「一定要去嗎?」

  「當然,舞會是為我們而開!」志文並未覺察雅之的不悅。「君梅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我只答應考慮!」雅之不置可否。她心中還在想著那個牛仔衫褲的大鬍子。

  志文看她一陣,溫柔但十分肯定的拍拍她。

  「七點鐘我來接你!」他說。像一道不容更改的命令。

  雅之忍住心中的反感。不必在這種小事上爭執,他們才訂婚呢!婚姻之道首先就是雙方互相忍讓、遷就,絕對不能任性,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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