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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哦!”少傑和佳兒對望一眼,轉向亦凡母親。“伯母,據我推測,亦凡可能找到另外一份工作!”

  “但是——哪裡的工作?”亦凡母親的眼睛紅了。“我們還可以找到他嗎?這孩子,什麼——也不肯跟我們商量一下,悶在心裡只會自苦!”

  “別擔心,伯母,我們再托人去查,去找!”佳兒安慰著,她心裡也明白,再找到亦凡是很渺茫的事了,他可是故意避開他們的?

  “這位先生,請你再仔細想想,”少傑不死心。“你真是不記得是誰寄來的信?或是由哪兒寄出的?”

  男同事苦思一陣,還是歉然的搖頭。“我真的沒注意,”他說:“不過可以肯定是一家公司或機關寄給他的,信封上印有幾行英文字!”

  少傑搖搖頭,他們抱著滿懷希望來接亦凡回去,他母親更親自到臺北,想不到還是撲了一場空。

  “謝謝你,非常謝謝你,”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那男同事。“如果有亦凡的消息,請隨時通知我們,這是我的電話和地址,拜託了!”

  “不必客氣。”男同事關上門。

  亦凡的母親好失望的倚在門邊,好半天才直起腰來,慢慢隨著佳兒他們下樓。

  “你們早些通知我就好了,”她含淚說。她看來只有四十來歲,年輕得就像亦凡的姐姐。“我們只遲了一步,我怕會永遠找不到他了!”

  “不會的,伯母,”少傑扶著她“我保證能找到他,讓他出去磨練一下也好,男孩子要經過磨練才能成器,放心,他一定會回來!”

  “你不明白,這孩子個性強,受了委屈也只放在心中,永不向人訴苦,寧願自己受折磨,”亦凡母親憂傷的。“他一定不願見我們才躲起來,他心裡一定好苦,其實,我完全不怪他被學校開除的事,我只要他回來!”

  “我們一定全力去找他回來!”佳兒也說。

  “但是,去哪兒找呢?”母親搖頭垂淚。“臺北已經那麼大,那麼難找,萬一他根本不在臺北呢?”

  “有了,我們登個報——”佳兒說。

  “不,不能登報,”母親立刻否定:“我不想鬧得天下皆知,更弄糟了他的名譽!”

  “那麼,自然也不能求助警察了?”少傑自語。 兩個女人都不語,上了少傑那輛奔馳三二〇跑車。

  當跑車揚起的灰塵漸漸平息時,狹窄的橫巷中閃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他背著帆布包,提著旅行袋,默然的注視那逝去的車影。

  亦凡,他並沒有離開,當他下樓時已看見少傑的跑車,那是他所熟悉的,他立刻躲進了橫巷。他看見少傑,看見佳兒,也看見久別的母親。他的心頭激動得厲害,母親為他消瘦、憔悴了,母親那憂鬱的眼光幾乎令他忍不住想奔出去。但他忍住了,他必須忍耐,目前不是見面的時候,目前不是,他還有工作要做,還有事情待解決,他只能忍住,任母親傷心離去。他是心痛的,然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是的,更重要的事,母親,能原諒他嗎?

  第十一章

  從“海傍大道”的遊艇俱樂部碼頭上岸已是黃昏,大夥兒包括君梅都玩得興高采烈,在志文父親那艘裝潢一流的遊艇上,他們整整玩了一下午,又享受遊艇上服務的水手們最周到的招待,但是,雅之依然冷漠,寡歡。

  照原定計劃,他們到有馬尼拉唐人街之稱的“王彬街”國泰酒樓吃晚餐,席位是早已訂好了的。

  雅之很想提早回家,不去國泰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不想掃了大家的興。於是,兩部志文家的汽車把他們這一夥從遊艇俱樂部送到國泰酒樓,君梅和雅之坐在一起。

  “雅之,你比我想像中更固執!”君梅小聲說。望著曬得發紅的雅之,她只有搖頭。“你對自己太不公平!” 雅之不出聲,只是對著君梅搖搖頭。

  “你沒看見嗎?因為莊志文的關係,大夥兒都以你為中心,”君梅低聲提醒她。“你該高興一點!”

  “我笑得很辛苦!”之終於說。

  “好吧,隨你,”君梅聳肩。“我們是好朋友,無論如何——希望你快樂!”遙遠得幾乎不復記憶

  國泰酒樓是王彬最好的中國酒樓,對大多數的人來說,它的廣東菜已十分地道,只是價錢貴,除非家中有喜事,一般華僑甚少來此地,雅之也不過在十六歲那年,父親依照此地習俗曾為她請了一次客,算是女兒成長,正式可以進入社會了。

  四年來,此地的改變不大,連那閃亮的霓虹燈也沒有換過形狀,遠遠的就望見了“國泰”酒樓的大招牌。

  汽車停在酒樓門外,大夥還沒有下車,坐在街邊的群似是乞丐的老人一擁而上。

  “是——什麼人?”雅之縮住了腳,吃驚的問。

  “一群叫花子!”志文的朋友說。

  雅之仔細的張望一下,全是六七十歲的年老中國人,叫花子?什麼意思?乞討,要飯的?

  那群衣衫襤褸的老人圍著他們不走,伸出雙手,也不知口中喃喃的念些什麼。志文從口袋裡掏出一疊“披索”,在每一雙攤開的枯瘦手掌上放一張五元的,拿到錢的老人退到路邊,似乎心安理得的又等待下一個可以伸手的闊客了。

  雅之心中惻然,再也忍不住眼中淚水,她為什麼從來不知道馬尼拉的華僑中還有這麼一群呢?是怎樣的情形造成他們可憐的景況呢?

  志文的注意力全在雅之身上,一脫出人群立刻看見雅之的異樣,他馬上迎過來。

  “怎麼樣了?雅之!”他不解的問。

  “志文,你知道這些老人是怎麼回事?”她激動的問:“他們沒有親人?沒有家?沒有兒女?他們沒人管嗎?”

  “我也不怎麼清楚,”志文搖搖頭。“近幾年來總見他們在此地乞討,大概是孤苦無依吧!”

  “孤苦無依?”雅之不滿的。“志文,你沒想過管——管他們?你的能力做得到的,大家都是中國人,看他們流落異鄉,年老無助,為什麼不替他們安排一下?”

  志文眉心微蹙,想一想,終於說:“你要我管,我明天就要人來問問他們看,”停一停說:“但是我怕管也管不完,他們是去了一批又來一批,誰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

  “總不能任他們自生自滅吧?”雅之說:“唐人街口的中國乞丐,是我們中國人的羞恥!”

  “雅之,你的心好,又善良,”志文慢慢說:“然而——這是個獨善其身的社會,你懂嗎?”

  “不懂,”雅之倔強的揚一揚頭。“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辦得到,我願把我所有的與他們分享!”

  說完,也不理志文,打開她裝著不多錢的小皮包,真誠的,親切的走到那排坐在路邊的老人面前,盡其所有的把錢分給他們每一個。當她聽到那些模糊不清的“謝謝”,當她看見被現實磨去人性尊嚴的木然神色,她的眼淚成串的落下來。總是這樣的,她想幫忙,卻又無能為力,難道沒有旁人和她有著相同的熱血?

  “雅之,”君梅過來一把摟住她。“別這麼孩子氣了,大家都在等你進去呢,你幫不了他們的!”

  雅之深深吸一口氣,把淚水也吸幹。她真難過,她也明知幫不了什麼,她的能力有限。然而有能力的人卻往往想不到這些,或根本不理會,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矛盾的!

  “我明白,君梅,我只是忍不住!”她再吸吸鼻子。“誰無父母?這些老年人該有人照顧的,怎能任他們在這兒自生自滅呢?或者我回臺北時,我向僑委會提出——”

  “你幫不了忙,雅之,”君梅歎一口氣。“事情不是這麼單純,別只看表面,好嗎?我也同情他們,可憐他們,然而——有什麼用?我不想庸人自擾!”

  “我是庸人,天生的!”雅之咬著唇。“君梅,整個暑假這麼長,我們想想看,或者可以有辦法——”

  “雅之,”志文走過來,他或是被雅之的真情感動了,神態十分嚴肅。“我答應你,我要求父親儘量想辦法來安置他們,我保證一定做到!”

  雅之抬起頭,仰望志文,這一刻,她覺得志文真是個高不可仰的巨人,她展開了整天來最動人的一次微笑。

  “志文,我替他們謝謝你,”她認真的說:“我會永遠記住你高貴的內心。”

  志文的臉微紅,好半天,終於說:“若要謝,他們該多謝你,”停一停,又說:“你的確是我見過最好,最美,最善良的女孩!”

  雅之嫣然一笑,挽著君梅走進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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