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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我也說過,不必怕我的家族,你根本不必考慮這一點,只考慮我個人就行了,”他握住她在桌上的手。“你告訴我,對我個人你有意見嗎?”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然而沒有意見也不表示喜歡,更不表示接受,這莊志文怎麼想的呢? “這就行了!”他露出微笑。“雅之,你相信我,只要你不討厭我,對我個人沒有意見,其他的就靠我自己的努力。我的真誠加上我的決心,我深信我會成功!”

  真誠加決心?然而感情呢?感情呢?他完全不懂感情嗎?天下有人是不懂感情呢?或是不重視?

  雅之心中歎息,叫她怎能接受這樣一個男孩?

  “在你以前,我不曾對任何女孩子有好感,”他又說。他是在剖白自己嗎?“我不是個隨便的人,我鄙視那些對婚姻,對愛情不忠心、不專一的人。從小我就告訴自己,除非不喜歡女孩子,否則那個女孩子就是我一輩子的目標,永不改變,至死方休。我也絕對相信我做得到!”

  “我信,”雅之輕輕吐出兩個字。“但是你這種專一,你這種永不改變,至死方休,也需要對方的同意嗎?”

  他呆怔一下,立刻鄭重的說:“我說過,我的真誠加上決心,我有信心令對方同意!”他緊緊的盯著她。“長久的相處,感情自然會生長!”

  感情——也不一定是愛,對嗎?在這種情形下有些女孩子或者不再追究這問題,卻絕不是雅之,這個念中文,偏激,固執,卻一心追尋真愛的女孩子。志文說的也未必不對,許多人不這麼相處一輩子嗎?不幸的是他找錯了對象,固執的小雅之!

  “時間可以證明你的理論,”她淡淡的笑,她知道自己將面臨可能永不休止的追求,但她不擔心,因為她已肯定知道,無論再過多久,無論世界怎麼改變,她永不會接受他,他們是兩種絕對不同型的人,在一起不可能有幸福。“這是不需要爭辯的!”

  “爭辯?你不同意?”他好意外。

  “不是同不同意的問題,”她又笑。“我只是好奇,因為我從來沒碰到過像你這麼有信心、有把握的人!”

  “我不否認我的特殊,”他真是驕傲。“信心是從小培養來的,我從沒失敗過,而且絕不因為我的家族!”

  “我在想——志文,你受得了失敗的打擊嗎?我是說萬一失敗!”她笑著問。

  他真的呆住了,失敗的打擊?他會失敗?

  “你是指——哪一方面?”他問。神色特別。

  “任何一方面”她說。越來越顯得輕鬆了。

  “我——想像不出,”他沉吟半晌。“事實上,我相信——不會有這種可能!”

  “志文!”她真摯的抓住他的手搖晃一下。“我當你是朋友,所以我才告訴你,天下沒有絕對的事,成功與失敗有時也不是個人能控制的,你應該有各方面的考慮,否則——萬一的話,我怕你受不了!”

  “我會考慮你的話,”他皺皺眉。“不過我仍然相信不可能有失敗的機會!”

  “你很固執,很好強,有人告訴過你嗎?”雅之問。

  外表看來他是個深沉的人,實際上他很幼稚,也許自小生活在溫室中,他不曾真正經歷過生活,也沒有受過任何打擊,他的經驗多半來自“我想”,“我以為”,事實上他可能不堪一擊——

  雅之暗暗吃驚,他不堪一擊卻又這般剛愎自用,以後——她不敢想,那將是怎樣的場面?她該及早抽身,不能再拖,再敷衍下去了,是嗎?是嗎?

  “志文,我——”

  “雅之,我送你回去,”他招來侍者付了賬。“從明天開始讓我來安排我們整個暑假的時間,相信我,我一定會令你滿意的!”

  雅之站起來,她沒有機會再說下去,或者——明天再說吧!但願明天不會太遠!

  亦凡在黑房中又默默度過了一個月,整日與他為伴的是顯影藥,定影藥,是藥水的溫度,是加多一點藍,是減少一點黃,是自動射映機的操作,在他的同事眼中他似乎已變成機器的一部份,他卻依然沉默不語。

  他的頭髮更長,未經清理的鬍鬚也更濃,更嚇人,他全不在意,任人在一旁竊竊私議,他依然我行我素,除了工作,他甚至已無自我。

  炎熱的下午,臺北盆地附近氣溫已高達三十七度,沒有一個人不熱得喘息,無可奈何的對著驕陽乾瞪眼。黑房裡的溫度還是保持著適度,亦凡已把冷氣開到最大,他不能讓氣溫影響了照片的質素。

  有人在黑房外敲門,他冷著臉,不情不願把門打開,是個不輪值的同事。

  “什麼事?”亦凡的聲音又冷又硬,還有一絲不耐。

  “信!”那同事見慣了他的冷漠,不在乎的把信扔在他手上。“你的!”

  有幾秒鐘的意外,亦凡走出黑房,迅速的打開信封,第一次他有了比冷漠強烈一些的表情。

  “誰來的?女朋友?父母”那同事半開玩笑,這個滿臉鬍鬚的傢伙居然有情緒波動呢!

  亦凡沒理會他,一口氣把信看完,他的神態整個變了,他眼中光芒閃動,他拿信的手因激動而顫抖,他的每一根鬍鬚都像站了起來。

  “告訴老闆,我不做了!”他說。一轉身奔回屬於他的小斗室。

  五分鐘後,亦凡背著帆布包,手裡拎著個小旅行袋,像一陣旋風般的卷出來。

  “再見,”他第一次對人說了這麼多的話。“黑房交給你了!”

  “喂,斯亦凡,你到哪裡去?”那同事莫名其妙的叫。“就算不做也該領上半個月的薪水啊!”

  “由它去吧!”亦凡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他去哪裡?為什麼這樣激動?這麼急迫?與剛才那封信有關嗎?誰給他的信?他竟連幾千元的薪水也不要了?

  黑房裡機器操作完的鈴聲響起來,那男同事如夢初醒的奔進去,接著,一連串的忙碌,總算把亦凡未完成的照片沖洗出來。他搖搖頭,從沒碰到過比亦凡更古怪,更不可理喻的人了,說走就走,連個地址也不留下——大門的門鈴在響,可是去而複返的亦凡?

  門開處,站著儀表不凡的一對青年男女,他們後面是一位清秀,高貴的中年婦人。

  “請問找誰?”亦凡的男同事呆怔一下,怎麼今天全遇到怪事呢?他們這兒幾時出現過這麼體面、漂亮的人呢?

  “斯亦凡在吧?”瀟灑、英俊的男人問。

  “斯亦凡?”男同事本能的搖搖頭。“不,不在,他剛走,你們來遲了!”

  “剛走?他幾時回來?”那比電影明星還漂亮、新潮的女孩子問。“為什麼說來遲了?”

  “他不會回來了,”男同事攤開雙手。“他帶走了所有行李,他說不做了!”

  “什麼話?”女孩子看背後的中年婦人一眼。“他不可能知道我們要來啊!”

  “我不清楚,他接到一封信,立刻就走了,”男同事說:“請問你們是誰?為什麼找他?”

  “我們是他的朋友,我姓雷,”英俊的男人是少傑。“這位是他母親,想接他回家的!”

  “啊——”男同事不能置信的睜一睜眼睛。古怪的斯亦凡會有這樣的朋友?這樣的母親?“他走得匆忙,連半個月的薪水都說不要了!”

  “他說過要去哪裡嗎?還有,是封什麼信?”漂亮的女孩自然是佳兒了。

  “他很少說話,他是個怪人,”男同事搖搖頭,似乎幫不了佳兒的忙,十分抱歉似的。“我沒有注意是封什麼信,他看之後像——很激動!”

  “很激動?”佳兒皺起眉心。“可是海外寄來的信?”

  “不,不是!”男同事只會搖頭。“我可以肯定不是,我認得出來是臺灣新出的一種郵票,還有——那封信是用英文打字機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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