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情在深時 >
三十四


  “怎麼——想到這個?”君梅窘迫得不知該怎麼回答。

  “你和他——不必顧忌我,”雅之是真誠的。“我希望你幸福,相信我!”

  “雅之——”君梅一把抓住雅之,好激動,好激動。“我一定抓住幸福,但不是他,不是斯亦凡。他是個奇怪的人,他奇怪而矛盾,他掙脫不出自己的矛盾,他也無法給任何人幸福,包括他自己!”

  “什麼矛盾呢?”雅主動容的。

  君梅搖搖頭。什麼矛盾呢?除了亦凡,誰又知道?

  年初四,年是過完了,天氣也漸漸溫暖。 剛從台南回來的亦凡坐在忠孝東路那幢漂亮的屋子裡,面對著的是那朵豔麗的黑牡丹。他不知道怎麼突然想到來看王蘋?也許是米色小屋門縫中那張帖子,佳兒和阿雷的結婚帖子,佳兒那樣灑脫的女孩子都在要求責任感,他來——他心中下意識的對王蘋仍有絲責任感?

  “很高興見到你,更意外!”王蘋的態度不怎麼熱烈,眼眸中更是深淺難測的光芒。

  “我來拜年!”他勉強笑一笑。 他不該來,他已經知道錯了!

  “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傳統了!”王蘋揚一揚眉很諷刺的。“你也重視過年?”

  “你不也穿了一身的『傳統』?”亦凡說。王蘋穿了件紅絲棉襖,配著她野性的現代美,很矛盾的味道。

  “穿了一身傳統!”王蘋笑起來。“這叫做近朱者赤?連講話也都很中文系了嘛!”

  “講話也很『中文系』?”他故意誇張的。“老天,饒了我吧,怎麼說得通呢?”

  王蘋眼光閃一閃,悠閒的靠在沙發上。

  “她好吧?”她問。

  “她?誰?佳兒?君梅?子寧?還是——”他望著她,他實在很不喜歡這麼小心眼的人。

  “何雅之!”王蘋可不含蓄。 “明知我是問她,扯出這麼多不相干的人做什麼?”

  “好吧,大概!”他聳聳肩,神色平靜。

  可是真平靜?亦凡。

  “怎麼說大概?你該是最明白她好不好的人,”王蘋皺起眉頭。“別告訴我你好久沒看到她,我不會相信!”

  “我好久沒看到她!”他還是說,漠然的。

  王蘋眼中升起一些問號,她不相信,真的。

  “好吧!”她卻是聰明的,也不固執的追究。“就算你好久沒見到她了——也像你好久沒看到我一樣?”

  “不一樣!”亦凡的反應很直接,很快。“你和她不同,所以我來向你拜年!”

  “不去她那兒?”她問。

  “不去!”他肯定的。 她緊緊的盯著他,好一陣子。

  “但是——為什麼呢?你豈不是在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她輕輕的笑,沒有誠意。“你這人沒有什麼良心,也莫名其妙得緊!”

  “你說得對,還是你最瞭解我!”他笑了。

  “瞭解?有用嗎?”她不在乎的。“我這瞭解能抓住你的心嗎?”

  “我根本沒有心,被狗吃了!”他說。

  “這倒好,最好那只狗把你整個人都吃了,倒也可以一了百了!”她半開玩笑,眼神卻是怨毒。

  “這麼恨我?”他問。不等她回答,立刻轉開話題。?佳兒要結婚了,和阿雷。”

  “巴巴拉·林和雷少傑?”她意外的。“下定決心?”

  “她說——不如一起死吧!”他笑著。

  “過年怎能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她皺著眉搖頭。

  “林佳兒肯放棄她如日中天的事業?”

  “為什麼不呢?愛情啊!”他很誇張。

  “愛情?傻子才相信這兩個字!”她冷笑。

  “說得好,傻子才相信這兩個字,”他用力拍她。“王蘋,我替他們請你做伴娘!”

  “請我?”她意外又不能置信的。“我和他們沒有交情!”

  “我有,”他漠然一笑。“我做伴郎,你做伴娘,很好的一對,我們都是聰明人,不信愛情!”

  “好吧!一言為定!”她大聲笑起來,那是種很幹、很尖銳的笑聲。

  “目的達到,”他搓搓手,突然站起來。“我走了!”

  “留下來晚餐,好不好?”她問。她希望留下他,從見到他第一眼開始就希望,她從來都做不好,不成功。

  “下次吧!”他淡淡的笑。“剛回臺北,我的小屋有待清理。”

  “要我幫忙嗎?”她倚在門上,眼光很冷,她知道他不會邀請她的。

  “不敢勞駕!”他笑。“哦,王蘋,你近來和些什麼人玩?開心嗎?”

  “我不是鑽牛角尖的人,”她掠一掠頭髮。“林佳兒結婚後,你或者會參加我的訂婚舞會!”

  “哦——”他倒意外,王蘋真是想通了?“和誰?”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她諱莫如深。“天下可愛的男孩子不少,是不是?”

  “是,當然是!”他突然有些說不出的情緒,不是忌妒,不是不甘,就是有那麼一絲兒不自在。“我希望你幸福!”

  “我會,”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我絕對會!”

  “好——再見!”他看她一眼,急忙離開。

  無論如何也抹不去心中的那些痕跡,那曾有的血淋淋的一段,對王蘋——他也歉疚,然而他不愛她,他不能因為這一絲兒歉疚而勉強自己和她生活一輩子,歉疚——也不過是一種情緒,一種感覺罷了,由它待在心中吧!

  搭公共汽車回家。他並不很想回家,家是空洞的,如佳兒所說,似乎缺少了些什麼。下了公車——就是在這個地方拾到程子寧的小錢包,然後就陰錯陽差的認識了雅之。他心中突然湧上一陣渴望,他能——唉!他不能,不能再見雅之,她是莊志文的!

  甩一甩頭,大步朝台大校園走去,不能見雅之,至少君梅是朋友,她說過,當他或她都有時間、有心情時,可以一起找尋一些快樂,而且——君梅是雅之的朋友!

  君梅宿舍的女工替他傳報,回答卻令人失望,君梅不在宿舍,出去了!

  天色已漸暗,他只有回家,這個時候,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竟是個孤單的人! 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失落的情緒充滿心中,或者這就是人生吧?草不能常青,天不能常藍,人間哪有一帆風順的快樂和如意? 再往前走——他心中巨震,那——那不是真的吧?他眼睛沒有花嗎?他沒有看錯嗎?迎面而來的那清清秀秀苗苗條條、千乾淨淨的女孩子是——她?雅之?心念電轉間,雅之也看見了他,她眼中閃過一抹比太陽更光亮的光芒,只是一閃,又歸於深沉的寂靜。她可是和他一樣的心靈巨震?但是她臉色漠然而冷淡,令人心如刀割、令人想殺人的冷淡。

  就因為這冷淡激怒了他吧?是這樣的嗎?他可弄不清。他決定叫住她。

  “何雅之,還記得我嗎?”他露出一絲不懷好意,有絲邪氣的笑容。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上帝!

  “記得!”她黑眸中一片深沉和冰冷,她忘不了他, 也更忘不了那一次他說的“倒盡胃口”的話。“怎能不記得呢?”

  雅之的改變很大,她已學會保護自己,必要時,相信她也會攻擊人吧?

  “怎麼一個人?你那個富家子呢?”他諷刺的笑。雅之蒼白的臉上浮現了血色,他是誰呢?他有什麼資格任意傷人?只因為她愛過他——也一直忘不了他?

  “他——在等我!”她揚一揚頭。無論如何,她不能被他打倒,莊志文就莊志文吧,只要能幫助她堅強,冷靜。“你想見他?”

  “沒有這種胃口,”他笑得暖昧,可惡極了。“我喜歡的是漂亮妞兒,不是男人!”

  雅之忍不住雙手發顫,斯亦凡真是這麼一個金玉其外的傢伙?

  “那麼,請去找你的漂亮妞兒吧!”她咬著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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