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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亦凡思索一下,終於點點頭,他並不曾真醉,情緒低落才是最大原因,他心中一直是清醒的。

  “其實,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他透一口氣。說出來之後會舒服得多。“外型配合氣質,她的吸引力特殊!”

  “但是——怎麼會弄成現在這樣?”君梅又看照片,那麼有生命,有陽光的照片不是隨時隨地,不是任何人都能拍得出來的。

  “我一要出國!”他有幾秒鐘的困擾。

  “出國?這是什麼理由?”她忍不住叫起來。

  他皺皺眉,又觸及心中疼痛。

  “我不便解釋,你也不會懂!”他說得非常勉強。

  君梅望著他好一陣子,好認真,好懇切的說:“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可是喜歡她的?”

  亦凡黑眸中光芒一閃,只是一閃,立刻變得好深“不,只是有好感,像——對你一樣,”他努力而且困難的在擺脫心中——些東西,他做得並不好。“我是個超越了感情的智者!”

  “既是這樣,你也不必對莊志文耿耿於懷了!”她笑。

  “誰耿耿於懷了?誰在乎他?”他脹紅了臉跳起來。“他是什麼人?關我什麼事?何雅之儘管去愛他,我——我——林君梅,你把我看扁了,我斯亦凡的眼光不會這麼短,我的目的是外面遼闊的世界,我怎能困住自己?”

  君梅抿著嘴,一直笑得很特別,她不出聲就益顯神秘。

  “什麼意思?你不信?”亦凡激動的捉住她的肩不停的搖晃。“你在笑什麼?你說!你說!”

  “此地無銀三百兩,”她終於說了。 “亦凡,我不知道你對多少人說過這樣的話,但他們一定沒告訴你,你的話,你的想法,完全不切實際!”

  “什麼意思?”他激動的手停下來。

  “只是幻想,”她冷靜的分析。“外面的世界並不如你所想像,我從外面回來,我比你清楚,在遼闊的世界中流浪,你永遠到不了你的目的地,人惟有腳踏在一塊堅實可靠的土地上才會成功,才值得欣慰,才不至對生命交白卷,你不以為嗎?”

  亦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何嘗不明白這道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虛幻,浮誇?他何嘗不知道——但是他必須騙自己,也必須裝出一副遊戲人間的模樣,他這麼做何嘗不痛苦?不矛盾?他——必須這麼做!

  “我不同意,你是女孩子,你和我不同,你可以結婚,生子,安於現狀,我不能,我必須去闖,”他說得呼吸急促起來。“如果不達到我的目的,我不甘心!”

  “你的目的是什麼?”她十分冷靜。 “有什麼理由感情會困住你?你可以得到感情之後再去闖,為什麼不呢?”

  “不——不,你不懂,感情會是絆腳石,我不能一心兩用,我不同於別人,我——”他幾乎騙不了自己。

  “好吧!我不和你再辯,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想通,”她拿起皮包預備走。“而且希望這一天對你不會太遲!”

  他沉默著,他若再說下去,他真會連目已也不能相信了,那些——是理由嗎?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她走向門邊。

  “君梅,你沒有約會我又有空時,能否再一起找尋些輕鬆愉快?”

  “到時再說,好嗎?”她回眸一笑。她幾乎陷下去——不,已經陷進去一隻腳了,但她明白,及早抽身對自己好,亦凡心中不是她,愛與不愛之間沒有妥協,她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她是這樣的女孩!

  “已經此路不通了?”他故作輕鬆的笑。

  “我很現實,我不想為難自己,”她灑脫的搖搖手。

  “雅之都抓不住你,何況我?”

  “雅之——根本不曾抓過!”他的臉變了。

  “或者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她飄然而去。

  什麼意思?自己的想法?親眼目睹那個莊志文還不夠?那個莊志文條件比他好,連亦凡也暗暗欣賞他那股——頂天立地的氣勢,怎能怪雅之的選擇不對?亦凡有什麼好?一個花花公子,一個不敢愛不敢恨的懦夫,還在自欺欺人,他有什麼條件和莊志文爭? 他頹然坐倒沙發上,所有的一切全是他自找苦吃,真是走錯一步就全盤皆輸了,他不該在早晨帶君梅去教堂的,他真想令雅之對自己死心?雅之看來那樣冷淡,那麼不在乎,他竟讓自己去做了一次小丑。他絕對沒想到雅之會和莊志文一起出現,雅之不是只有張正浩嗎?他可以戲弄正浩,但莊志文——令他心中猶如刀割,他是自食其果,怨不得人!

  面對牆上雅之的照片,他的心像火在燒,雅之現在和莊志文在一起,是嗎?他們會去跳舞?坐咖啡館?散步?或是——不,他不能再忍受下去,他一定要弄個明白,他一定要去看一看——他咬牙切齒的沖出門。

  修女宿舍燈光全亮著,住宿的女孩子們都在家似的。亦凡心中一熱,再抬頭——怎麼惟獨雅之臥室是黑沉沉的一片?難道雅之不在?和那莊志文——

  他想也不想的沖進會客室,迎面遇著正在看報紙的程子寧,她被亦凡的模樣嚇了一跳,然後,冷冷的笑起來。“斯亦凡!”她冷哼。

  “雅之——何雅之在嗎?”他不住喘息。

  “不清楚啊!”她攤開雙手。 “她房中沒燈,房門又沒開著,沒有人知道她在不在!”

  “請你去看——看,好嗎?”亦凡壓住了脾氣。

  “嗯一好吧!”程子寧不情不願的扔開報紙,拋過來冷漠的一眼,“我替你去看一看!”

  程子甯上樓了,好久、好久也沒見她下來,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她可是在捉弄人。 亦凡又焦急又煩躁,這個高大漂亮的男孩子受了挫折也明顯的寫在臉上。他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十分鐘了,怎麼程子寧還不來回信?

  ——個女工模樣的人經過,亦凡急切的叫住她。

  “請問——何雅之在不在?”他的聲音也因激動而顫抖,他今晚一定要見著她。

  “何小姐?她房門鎖著,又沒有燈,晚餐也沒來吃,我想她不在!”女工阿月說。

  雅之不在,果然不在,那個莊志文! “咦?先生,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這麼壞!”阿月吃驚的說:“你坐下來休息一下,或者何小姐就回來了!”

  亦凡搖搖頭,蒼白著臉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

  全世界的人都在,惟獨雅之不在,他要毀了全世界!

  倚在宿舍外粗糙的石牆土,他再也沒有移動的力氣,他想,從此他要倚著石牆而生存吧,是他傻,他從來不知道感情的力量這麼大,能使人生,能使人死,今夜——會不會太遲? 不知道站了多久,抬頭望望,修女宿舍裡的燈光已盡熄,雅之還未歸?雅之,雅之,要懲罰他到幾時呢?一點,兩點,三點,四點,五點,六點,天亮了,雅之仍未歸,亦凡卻在寒冷的夜中變成了化石,不只是身體,還有心,還有感情,還有靈魂,雅之未歸,她整夜和莊志文在一起,他們—— 一股鮮紅的血從僵硬的心中湧出來,一下子沖進大腦,憤怒使他站直,使他重新有了生機,雅之整夜未歸,她竟是那樣的一個女孩,她——不愛也罷!

  冒著清晨的寒風,他大步的沖回小巷中米色屋子,這——夜的守候帶給他一個絕大的,幾乎改變生命的啟承,女孩子是現實的,絕無真情,何雅之如此,。全世界的女孩子也盡都如此,以前或是他自欺欺人,從此——他可真正擺脫了感情,他是名副其實的超越感情的智者!

  他以旋風般的動作撕碎了牆上包括雅之的所有女孩子照片,像垃圾一般扔出後門,好了,一了百了,誰說不是幹淨利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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