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輕舟激蕩 > |
九 |
|
「家總是家,怎麼會悶?是你太外向、太好動了,」士廉說:「也或者你太年輕。」 「錯了,對我來說家只是悶,沒有任何原因,」杜非搖頭。「我並不是個十足外向、好動的人。」 「誰相信?武打片的王牌,比孫悟空還難馴的人。」心穎皺皺鼻子。 「那是宣傳,不是真我,」杜非歎口氣。「沒有人真正瞭解我,真的。」 「那些——女朋友呢?」士廉笑。 「逢場作戲,別說瞭解,第二次見面時我連面貌、名字全都忘光了!」杜非攤開雙手。 「那麼——杜非,你能告訴我,你怏樂嗎?」士廉正色說。 杜非想一想,收斂起嬉皮笑臉。 「無所謂快不快樂,人在這個世界上就必須生活,我是在生活。」他說。 「不要說得那麼無奈,你比別人擁有更多的名利,難道還不滿足?」士廉說。 「名利根本也不是我的目標,」杜非說真話。「當初也沒想到拍戲,拍了居然能紅,能名成利就,這些都是自己飛來的,並非我所追求的。」 「那麼你追求的是什麼?」士廉盯著他看。 杜非思索一下,搖搖頭,笑了。 「說實話,我不知道。」杜非十分坦白。「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問題。」 「你沒有想過?你想就這麼過一輩子?」士廉意外極了。 「難道不能這樣?」杜非有氣無力的。「我書都沒念好,還能有什麼理想不成?」 「杜非,你錯了,」士廉嚴肅的說:「念書與理想無關,生活總要有一個目標。」 「或者——我拍戲多賺幾年錢,到不紅的時候就退出,到——美國去享福。」杜非又笑起來。 「怎麼說享福?不到美國去念書?」心穎打趣。「多少明星說不拍戲時要去美國念書。」 「算了吧!往自己臉上貼金,要念書的早在臺灣考上大學,有多少個是真正大學生做明星的?到美國去念書哦!考得進去嗎?」杜非嘲弄的。 「齊豫是台大正式的學生。」心穎說。 「她不是明星,不過這個女孩子很令人佩服,在臺灣那麼紅居然說走就走——本姑娘讀書去也!這才是真瀟灑,真有性格。」杜非豎起大拇指。 「不要佩服人家,要叫別人佩服你。」士廉說。 「我去美國念書?笑掉人大牙。」杜非仰頭大笑。 「不一定念書,但要有個目標,有個理想,」士廉慢慢說:「還有,別再和那些女孩子逢場作戲了!」 士廉的「哥哥」口吻非常真誠、感人,杜非沉默一下,慢慢點點頭。 「我會記住你的話,有空時我也想一想。」他說。 「有空時才去想?你常沒有空?」心穎叫起來。「少去夜總會癲,少去喝酒不就有空了!」 「你錯了,我根本極少去夜總會,最多喝兩杯酒,還是製片派人盯得緊緊的,」杜非歎一口氣。「我常做危險動作,睡眠要夠,否則危險,誰敢拿命來拚?跳舞呀!我第二天還拍不拍戲?」 「不要說得那麼慘,你一部戲賺多少錢?有的人半輩子也賺不了那麼多,怨什麼?」心穎不以為然的。「得到多少就該付出多少,這是不變的道理。」 「你說得對,心穎,我不該怨,」杜非認其的說:「如果以金錢來說,我得到不少,可是其他方面失去的——不是再多的錢可以買回來的。」 「說得文謅謅的。」心穎笑。 「杜非,你失去了些什麼金錢買不到的東西?」士廉若有所思的問。 「能不能不說?」杜非皺眉。 「當然,我問——只是關心。」士廉微笑。「杜非,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是我的弟弟。」 「我明白,我知道,」杜非似有難言之隱。「只是——失去的我感覺得到,無法具體說出來。」 士廉再笑一笑,不再逼問。 「你們——常和任倩予在一起嗎?」杜非這句話似乎忍了很久才說出來。 「見過幾次。」士廉淡淡的。 「是哥哥回來才碰到的,」心穎立刻說:「以前我也一直沒見過她。」 「是嗎?她倒把自己藏得很好,懂得在適當的時候突然出現啊!」杜非笑。 「你知道——她為什麼在四年前突然離開,又突然全家搬走?」士廉臉上沒有了笑容。 「不——很清楚。」杜非看士廉一眼。「那時我在官校,回來時,她已不在了。」 「完全不知道?」士廉從來就不是這麼咄咄逼人的人,他怎麼了? 「是!」杜非頗為尷尬。「也許——或者她對我有點誤會,以前——我們是好朋友。」 心穎也皺起眉頭,這句話不像杜非說的,社非一向是個敢說、敢做、敢愛、敢恨的人,怎會說這樣一句沒有肩膀的話呢? 「她誤會了你些什麼?」心穎忍不住。 「不知道,所以從軍校回來我立刻找她,就是想——問問清楚,誰知她已搬走。」他說。 心穎看看士廉又看看杜非,忽然間有個感覺,杜非大概真像報紙上所寫的那樣,對女孩子到處留情,逢場作戲,永無真情的吧? 「我——去洗手間。」士廉忽然站起來,轉身就走。 他是在生氣了,心穎看得出,想不到杜非真是那樣地一個人,難怪士廉生氣,她也不高興。 「心穎,士廉好像有心事,他很少講話。」杜非看著士廉背影,壓低聲音說。 「他沒有心事,」心穎不客氣。「我想——他對你有點失望,你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變了?我不覺得。」杜非摸摸自己下巴。 「或者你以前就是這樣,他現在覺得看錯了你。」 心穎說話非常直率,不怕得罪人。 「你們是指——任倩予?」杜非臉上沒有笑容。 「你自已知道。」心穎冷冷哼了一聲。 杜非沒有出聲,臉色越來越陰沉。 「那個時候我才二十歲,做錯一件事,難道就得被定下一輩子的罪?」好久,好久他才說。 「沒有人定你罪,你是最紅的武打明星,」心穎很不客氣。「只是——你從來不想這件事?從來不覺得內疚?」 杜非又沉默,又過了好久。 「我找過她,沒有人肯告訴我地址。」他頗為委屈。「人人都當我是洪水猛獸,我有什麼法子?」 「你沒有表現——誠意,一次不行找兩次、三次、四次、十次,總有人會告訴你的。」她正色說。 他呆怔一下,誠意!是啊!他怎麼從來沒想過這問題?誠意? 「你知道,我是個不用腦筋的人,我——沒有想到這麼做。」他垂下頭。 「你不能怪別人誤會你,報紙上又那麼多花邊新聞,」心穎說:「你又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狀!」 「謝謝你這麼告訴我,」他猶豫一下。「心穎,我們是老朋友,所以我告訴你,事實上——事實上就算我找到她以後,又能怎樣呢?」 心穎眉峰聚攏,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找到以後又怎樣?他不想——重修舊好?他不想要那個孩子? 「我的意思是——事隔那麼多年,各人的生活、環境完全改變了,找到她——也很尷尬。」他又說。 「不只生活環境,恐怕感情也改變了!」她冷笑。「杜非,你真是這樣的一個人?」 杜非看見她不悅的神色,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但——有的事不能也不便解釋,是嗎? 「我是怎麼一個人恐怕很難解釋清楚,」他慢慢的、認真的說:「只是——凡事我順其自然,我不勉強自己,也不勉強任何人,就是這樣。」 心穎凝望他一陣,忽然笑起來。 「我發覺你實在很適合當明星,杜非,你的作風,你說的話都很『明星』式。」她嘲弄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