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輕舟激蕩 >


  “家總是家,怎麼會悶?是你太外向、太好動了,”士廉說:“也或者你太年輕。”

  “錯了,對我來說家只是悶,沒有任何原因,”杜非搖頭。“我並不是個十足外向、好動的人。”

  “誰相信?武打片的王牌,比孫悟空還難馴的人。”心穎皺皺鼻子。

  “那是宣傳,不是真我,”杜非歎口氣。“沒有人真正瞭解我,真的。”

  “那些——女朋友呢?”士廉笑。

  “逢場作戲,別說瞭解,第二次見面時我連面貌、名字全都忘光了!”杜非攤開雙手。

  “那麼——杜非,你能告訴我,你怏樂嗎?”士廉正色說。

  杜非想一想,收斂起嬉皮笑臉。

  “無所謂快不快樂,人在這個世界上就必須生活,我是在生活。”他說。

  “不要說得那麼無奈,你比別人擁有更多的名利,難道還不滿足?”士廉說。

  “名利根本也不是我的目標,”杜非說真話。“當初也沒想到拍戲,拍了居然能紅,能名成利就,這些都是自己飛來的,並非我所追求的。”

  “那麼你追求的是什麼?”士廉盯著他看。

  杜非思索一下,搖搖頭,笑了。

  “說實話,我不知道。”杜非十分坦白。“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問題。”

  “你沒有想過?你想就這麼過一輩子?”士廉意外極了。

  “難道不能這樣?”杜非有氣無力的。“我書都沒念好,還能有什麼理想不成?”

  “杜非,你錯了,”士廉嚴肅的說:“念書與理想無關,生活總要有一個目標。”

  “或者——我拍戲多賺幾年錢,到不紅的時候就退出,到——美國去享福。”杜非又笑起來。

  “怎麼說享福?不到美國去念書?”心穎打趣。“多少明星說不拍戲時要去美國念書。”

  “算了吧!往自己臉上貼金,要念書的早在臺灣考上大學,有多少個是真正大學生做明星的?到美國去念書哦!考得進去嗎?”杜非嘲弄的。

  “齊豫是台大正式的學生。”心穎說。

  “她不是明星,不過這個女孩子很令人佩服,在臺灣那麼紅居然說走就走——本姑娘讀書去也!這才是真瀟灑,真有性格。”杜非豎起大拇指。

  “不要佩服人家,要叫別人佩服你。”士廉說。

  “我去美國念書?笑掉人大牙。”杜非仰頭大笑。

  “不一定念書,但要有個目標,有個理想,”士廉慢慢說:“還有,別再和那些女孩子逢場作戲了!”

  士廉的“哥哥”口吻非常真誠、感人,杜非沉默一下,慢慢點點頭。

  “我會記住你的話,有空時我也想一想。”他說。

  “有空時才去想?你常沒有空?”心穎叫起來。“少去夜總會癲,少去喝酒不就有空了!”

  “你錯了,我根本極少去夜總會,最多喝兩杯酒,還是製片派人盯得緊緊的,”杜非歎一口氣。“我常做危險動作,睡眠要夠,否則危險,誰敢拿命來拚?跳舞呀!我第二天還拍不拍戲?”

  “不要說得那麼慘,你一部戲賺多少錢?有的人半輩子也賺不了那麼多,怨什麼?”心穎不以為然的。“得到多少就該付出多少,這是不變的道理。”

  “你說得對,心穎,我不該怨,”杜非認其的說:“如果以金錢來說,我得到不少,可是其他方面失去的——不是再多的錢可以買回來的。”

  “說得文謅謅的。”心穎笑。

  “杜非,你失去了些什麼金錢買不到的東西?”士廉若有所思的問。

  “能不能不說?”杜非皺眉。

  “當然,我問——只是關心。”士廉微笑。“杜非,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是我的弟弟。”

  “我明白,我知道,”杜非似有難言之隱。“只是——失去的我感覺得到,無法具體說出來。”

  士廉再笑一笑,不再逼問。

  “你們——常和任倩予在一起嗎?”杜非這句話似乎忍了很久才說出來。

  “見過幾次。”士廉淡淡的。

  “是哥哥回來才碰到的,”心穎立刻說:“以前我也一直沒見過她。”

  “是嗎?她倒把自己藏得很好,懂得在適當的時候突然出現啊!”杜非笑。

  “你知道——她為什麼在四年前突然離開,又突然全家搬走?”士廉臉上沒有了笑容。

  “不——很清楚。”杜非看士廉一眼。“那時我在官校,回來時,她已不在了。”

  “完全不知道?”士廉從來就不是這麼咄咄逼人的人,他怎麼了?

  “是!”杜非頗為尷尬。“也許——或者她對我有點誤會,以前——我們是好朋友。”

  心穎也皺起眉頭,這句話不像杜非說的,社非一向是個敢說、敢做、敢愛、敢恨的人,怎會說這樣一句沒有肩膀的話呢?

  “她誤會了你些什麼?”心穎忍不住。

  “不知道,所以從軍校回來我立刻找她,就是想——問問清楚,誰知她已搬走。”他說。

  心穎看看士廉又看看杜非,忽然間有個感覺,杜非大概真像報紙上所寫的那樣,對女孩子到處留情,逢場作戲,永無真情的吧?

  “我——去洗手間。”士廉忽然站起來,轉身就走。

  他是在生氣了,心穎看得出,想不到杜非真是那樣地一個人,難怪士廉生氣,她也不高興。

  “心穎,士廉好像有心事,他很少講話。”杜非看著士廉背影,壓低聲音說。

  “他沒有心事,”心穎不客氣。“我想——他對你有點失望,你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變了?我不覺得。”杜非摸摸自己下巴。

  “或者你以前就是這樣,他現在覺得看錯了你。”

  心穎說話非常直率,不怕得罪人。

  “你們是指——任倩予?”杜非臉上沒有笑容。

  “你自已知道。”心穎冷冷哼了一聲。

  杜非沒有出聲,臉色越來越陰沉。

  “那個時候我才二十歲,做錯一件事,難道就得被定下一輩子的罪?”好久,好久他才說。

  “沒有人定你罪,你是最紅的武打明星,”心穎很不客氣。“只是——你從來不想這件事?從來不覺得內疚?”

  杜非又沉默,又過了好久。

  “我找過她,沒有人肯告訴我地址。”他頗為委屈。“人人都當我是洪水猛獸,我有什麼法子?”

  “你沒有表現——誠意,一次不行找兩次、三次、四次、十次,總有人會告訴你的。”她正色說。

  他呆怔一下,誠意!是啊!他怎麼從來沒想過這問題?誠意?

  “你知道,我是個不用腦筋的人,我——沒有想到這麼做。”他垂下頭。

  “你不能怪別人誤會你,報紙上又那麼多花邊新聞,”心穎說:“你又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狀!”

  “謝謝你這麼告訴我,”他猶豫一下。“心穎,我們是老朋友,所以我告訴你,事實上——事實上就算我找到她以後,又能怎樣呢?”

  心穎眉峰聚攏,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找到以後又怎樣?他不想——重修舊好?他不想要那個孩子?

  “我的意思是——事隔那麼多年,各人的生活、環境完全改變了,找到她——也很尷尬。”他又說。

  “不只生活環境,恐怕感情也改變了!”她冷笑。“杜非,你真是這樣的一個人?”

  杜非看見她不悅的神色,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但——有的事不能也不便解釋,是嗎?

  “我是怎麼一個人恐怕很難解釋清楚,”他慢慢的、認真的說:“只是——凡事我順其自然,我不勉強自己,也不勉強任何人,就是這樣。”

  心穎凝望他一陣,忽然笑起來。

  “我發覺你實在很適合當明星,杜非,你的作風,你說的話都很『明星』式。”她嘲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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