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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她再猶豫一下,咬咬牙,說了。

  “我有一個三歲的女兒,叫百合,”她的臉色變得十分青白,眼中的光芒卻很熾熱,那是因為說起女兒的關係。“她就是——就是四年前那個孩子。”說完之後,整個人像泄了氣一樣,虛脫的靠在椅子上。她——終於說了出來。

  “一個叫百合的女孩子,”他一點也不意外。“很好,很好,女孩子總是比較聽話,比較好管教。”

  倩予挺直了身子,怎麼?難道杜非還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她再咬咬牙。“這孩子就是你讓我去打掉的那個。”

  杜非眼光一閃,還是那麼淡漠——他是沒有人性?聽見有關自己女兒的事也毫不在乎?

  “很難得你沒打掉,這幾年——難為你了!”他說。

  倩予心中的怒火直往上冒,這人簡直是冷血,他為什麼比外人更漠不關心?他——沒有人性。

  “一點也沒難為我,”她憤怒得進聲音也在顫抖。“百合個可愛的孩子,我完全不後侮生下她,是她支持我重新振作,過嶄新的生活,是她支持了我的精神和意志。”

  “很好,真的很好。”他說。

  “冷血,”她忍無可忍的叫起來。“告訴你這件事我以為——以為——你卻毫無反應,你 這人——冷血、絕情、沒有人性,你——你——”

  杜非搖搖頭,再搖搖頭。

  “不要激動,倩予,”他歎息說:“你說,我該怎麼做,怎麼說才算有人性?”

  “至少——你該關心一點。”她脹紅了臉。“我告訴你這件事,可是你看來——全不驚訝。”

  “如果我太關心,你會不會以為我另有企圖?”他一針見血的。

  她呆怔半晌。

  “不,你沒有贊格另有圖謀,百合是我的,”她喘息著叫。“我生她、養她,她完全屬於我。”

  “是,那麼我是否該漠不關心一點?”他說話的語氣竟是那麼難得的心平氣和。

  倩予怔怔的望著他,不,不,他不可能是這麼深思熟慮的人,他是衝動的、急躁的,他絕對做不到心平氣和,他——他——

  “你早知道這件事?”他念頭一閃。“心穎告訴你的?是不是?是不是?”

  杜非沒有作聲,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們——你們——”倩予咬咬牙,站起來轉身就往外沖。

  心穎早就告訴他了,她矛盾、痛苦了這麼久是不是多餘的?心穎——果真如母親所說的“女孩子心軟,不可靠。”

  “慢著,你等一等,”他在背後大叫。“你別誤會心穎,她前兩天才告訴我的,她沒有惡意,真的,沒有惡意,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倩予站在門邊,眼淚已經流下來了,她覺得委屈,又替自己不平,她來做什麼?心穎已經告訴他一切了。

  “她是鼓勵我,”他軟軟的靠在床上,剛才——他用了很多力?他也掙扎過?為什麼?“受傷以後我很頹喪,完全失去了信心和力量,她——鼓勵我。”

  “告訴你有一個女兒來鼓勵你?”她不相信。“她錯了,她該知道她自己更有力量使你振作。”

  “倩予——”他鄒眉。

  “我來錯了,我根本不該來,”她抹一抹眼淚。“心穎已經告訴你了,我來只是多此一舉。”

  “不,無論如何我很感激你來,”他說:“你別誤會心穎,她——只是當哥哥般的對我好,她——”

  “我不想知道她當你是什麼,”她硬起心腸。“我告訴你關於百合的事只是——只是想在婚前了一件心事,這件事你應該知道。”

  “了一件心事?或是使自已心安?”他問。

  “我沒有理由心不安,為什麼會不安?”她揚起頭。“你認為我做錯了事?”

  “是,”他努力使自己坐直一點。“以前是我的錯,現在是你,你竟想帶著我的女兒去嫁日本人?”

  “我不理他是什麼人,他對我好、關心我、照顧我,也愛百合,”她氣壞了,為他那蠻不講理的口氣。“這就夠了,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難道我不能關心你、照顧你?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他怪叫。

  這才像杜非,剛才的淡漠是裝出來的吧?他知道她遲早會來。

  “機會是你放棄的,四年前。”她說。

  “那怎麼算放棄?我是無能為力,”他還是大叫。“我窮無立錐之地,口袋總是空空的,你叫我怎麼抓牢機會?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她吸一口氣,她自然知道這是事實,只是——只是——她說不出自己為什麼就是會硬起心腸來拒絕他。父母的反對?不,這並不重要的,真的。不再愛他?當然不是。各方面的不能適應?也不儘然,她只是——只是——啊!她只想折磨他,看今天正紅得發紫的他受挫的樣子?讓他在一邊乾著急,她好整整他?是這樣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真的。

  “不談以前,反正——我要結婚,這事絕不改變。”她靠在門上。

  “那你為什麼還來?”他臉紅脖子粗,額上青筋直冒。“你來——告訴我你要嫁給大澤英雄,你分明想折磨我,報復當年我不顧你,你——這黑心的女人。”

  “我不是報復——”

  “為求心安,是不是?自私,”他口不擇言。“好,你去嫁,我看你會不會真的心安,帶著我的女兒去嫁日本人,我告訴你,你會一輩子良心難安。”

  “杜非——我不是來吵架的,”她又氣又急,這麼變成這樣的呢?“我——我——我走了!”

  “你走,你走,我一輩子也不要見你,”他大叫。“你可惡、可恨、可卑、可——”

  倩予一出門,一個花瓶摔了出來,砰的一聲在地上摔碎了。她回頭望望,杜非痛得整個臉都歪曲了——啊!他斷了肋骨,怎能用力摔花瓶?他一定氣壞了、急壞了,他——她的心軟了,正想轉身進去,一盒糖果迎面飛來,幾乎砸到她臉上,她連忙閃開。

  “你滾,你滾——”他還在吼叫。眼淚卻已流下來,他是胸口疼痛?或是——“我不要看見你,永遠不要看見你,你這惡毒、可咒的女人。”倩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收場,又罵又打的,杜非——她心中一陣疼痛,轉身急步而去。

  她同樣的也希望不要再見到他。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特別護士急奔著過來。“杜先生怎麼了?”

  “他在發睥氣,”倩予輕歎一聲。“你最好暫時別進去,他在摔東西。”

  “是你——惹他的?”特別護士皺眉。“他是個傷者,那麼重的傷,你怎能——唉!真是。”

  特別護士不理倩予的勸告,直奔進房。杜非叫駡的聲音還是一陣陣的傳出來,她是無法忍受一個這樣粗魯兇暴的丈夫,也許是她改變了,也或者——十幾歲的小女孩時並不是真的懂得愛情?

  愛是容忍,她發覺——她無法再容忍他。

  百台的事已經解決,讓她迎接未來的嶄新日子吧!

  還有兩天就是結婚的日子,雖說只是在法院公證券婚和在圓山飯店舉行一次親友的小型晚宴,卻也令倩予感到緊張和莫名其妙的不安。

  大澤和她都開始放婚假了,昨天晚上大澤已從東京來了,還帶來他的父母,他是很鄭重其事的。

  只是,倩予說什麼也輕鬆不起來,笑容也勉強得很,她心中揮之不去的是那天在醫院杜非發脾氣、摔東西的樣子。杜非罵她冷血、絕情,罵她是可恨、可惡、可卑、可咒的女人,她——是嗎?難道她不能帶著百合嫁給大澤?她有權這麼做的,是不是?百合是她的女兒,百合從來都不知這父親是誰,她應該很容易接受大澤,對吧?

  她呆呆的望著桌上一大束百合花,事到如今百合花還是不停的送來,她卻已無心情把花插在花瓶裡,無論如何,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大澤安排了一次晚餐,讓雙方父母見面。這是很可笑的,四個老人家彼此語言不通,叫他們談什滅亡?當然見面是必須的,以後就是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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