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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他想一想,也笑起來。

  “對許多人我都能死皮賴臉,奇怪的是面對倩予,我的自尊心和自卑感就加重。”他說。

  “因為她與眾不同,而且你愛她。”她一針見血的。

  他呆怔一下,慢慢說:“我愛她嗎?我已分不清楚。”

  “你這次受傷難道不是因為心情惡劣?”她笑。

  “沒有那麼嚴重,我還為情所困呢!”他強打哈哈。“我只是運氣不好,時間沒配合得準確。”

  “正是為情所困,心神恍惚。”她打趣。

  他不知道聽見沒有,怔怔的發一陣呆。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知不知道我受了傷?”他自言自語。

  “全世界的中國人都知道你受傷,她怎能例外?”心穎注視著他臉上的神情。

  “她——不知道怎麼想?”他還是自問。

  “為什麼不去問問她?”她說。

  他一震,彷佛醒了。

  “什麼?問她?我為什麼要問她?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以後各不相關,她安心去做日本人的太太,我們——我們不會再相見。”他大聲說。

  “你就忍心讓她去做日本人的太太?”她笑著問。

  “大澤英雄——不是普通日本人。”他不自然的。

  “有什麼不同,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你在電影裡打倒過無數的日本人,怎麼在現實生活中卻敗在日本人手下?”心穎是故意這麼說吧?

  杜非脹紅了臉,又氣又激動的。

  “什麼敗!我根本——也沒有爭。”他說真話。

  “為什麼不爭?你不愛她?”心穎問。

  “我——不知道,我說過不知道,”他歎一口氣。“四年前的往事令我內疚,我覺得——有些內疚。”

  “內疚?不是愛?”她叫起來,很不以為然的。

  他詫異的看她一眼,越發不瞭解女孩子了。心穎明明對他有意,怎麼又——又拚命的幫起倩予來,如果他和倩予和好如初,心穎豈不是落空了?失望了?心穎——哎!他是不瞭解女孩子。

  “我分不出來,”他歎口氣。“是我書念得太少,所以,很多事都分辨不出好歹,也看不清黑白,更不知輕重,我——做錯了很多事,弄糟了很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我——唉!所以我想擺脫一切,再去念書。”

  “歸根究底還是為了倩予。”她笑。

  “也不能這麼講,心穎,你——也是好朋友。”他透一口氣。講出她只是“好朋友”之後,心裡舒服多了。

  他已經表示了心穎和倩予是不同的,不是嗎?

  “我是好朋友,士廉也是好朋友,”她笑。她聰明,她自然能瞭解一切。“但倩予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不要講得這麼肉麻,好不好?”他笑。

  “這是事實,有什麼好肉麻的?”她說。

  “她就快是大澤英雄的太太了。”他歎息。

  “搶她回來。”她想也不想的說。

  “搶——”他苦笑。“我根本沒有機會。”

  “不要妄自菲薄嘛!”她說:“我知道倩予對你仍有感情,至少比對大澤深厚。”

  “我不相信——有什麼根據?”他說。眼中竟閃看一抹好生動、好亮的光芒。

  “我會證明給你看,你肯不肯去把倩予搶回來?快回答我。”心穎頑皮的。

  “我——說實話,沒有信心。”他歎口氣。

  “我會給你信心,快回答我。”她叫。

  “不要拿我開玩笑了,好不好?”他搖搖頭。“我是個受傷的病人啊!”

  “完全不像杜非,你那種小霸王似的霸道呢?婆婆媽媽得像個老太婆。”她大笑。“我講真話,誰拿你開玩笑啊!”

  杜非顯然受不了心穎的嘲弄,變了臉,一言不發的靠在床上,也不看她。

  “怎麼?生氣了?”心穎笑。

  “我想睡覺,把我的床放低些。”他冷著聲音。

  “不想聽倩予的事了?”她捉狹的。

  “我不是給人消遣的。”他扳著臉說。

  “好吧!你睡覺,”她過去搖低了他的床,讓他平躺在床上。“只是——大前天被你趕走的特別護士林小姐所說的事——不知是否真的?”

  他看她一眼,勉強忍住,把頭轉開。

  “林小姐說——前天晚上,她去洗手間前後大概不過十分鐘而已,可是似乎——發生了一點事。”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的注視他的反應。

  他是豎起耳朵在聽,她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呢?林小姐又說不清楚。”停一停,她又說“彷佛在門邊撞到一個人,那個人是她所不認得的——又似乎——”

  她不說了,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他本來還忍得住,閉緊眼睛在生悶氣。漸漸的,臉也脹紅了,脖子也粗了,呼吸也急促了——突然之間,他大吼一聲。

  “說下去,說話一半是什麼意思?”他咬牙切齒的。“你最可惡,分明——分明——”

  “我分明什麼?”她心平氣和的。“怎麼?你不是要睡覺嗎?我只是在對自己說話。”

  “潘心穎,總有一天我會宰了你。”他臉上青筋直冒。“你快說,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真想知道?”她臉色變得非常認真、非常嚴肅、非常鄭重的。 “當然,”杜非起伏的胸膛似乎要爆炸了一般。“你快說,那天晚上誰來過了?誰?”

  “其實你根本已經知道,何必問我?”心穎說:“倩予來過了,掩著面哭著離開的。”

  杜非呆住了,倩予來過是個大震動,而且還哭了——倩予為他流淚?是嗎?是嗎?

  “在她來之前,我請求過她,請她來看看你,陪陪你,她不肯,但是——後來她自己來了,”心穎輕歎一聲。“想來她內心充滿了矛盾。”

  “她——她真的來過了?還流淚?”他喃喃自語。

  “是真的,”她斬釘截鐵的說:“林小姐當時立刻打電話給我,我趕去倩予家,她正下計程車,我清楚的看見,她哭過,而且哭得非常傷心。”

  “那——那——心穎,我——”他像在絕望中突然抓到一塊浮木,茫然失措以為還在夢中。

  “這是不是足以加強你的信心?”心穎微笑。

  他怔怔的凝望她半晌,突然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心穎。”

  她顯然受到巨大的震盪,好半天才說:“我們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不是嗎?”

  杜非的眼圈兒紅了,不是因為倩予來過,而是——心穎的友誼,心穎無條件付出的感情——他感覺到了,可是他無能為力,他只有抱歉,他心中只有倩予。不論倩予回不回頭。原不原諒他,有心穎這樣的——怎麼講?紅顏知己?是吧,就是紅顏知己,他冰冷的心漸漸溫暖了。

  “是,我們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他激動的聲音也變大了。“最好的朋友。”

  “不要再說什麼,夠了,”心穎是灑脫的女孩子,若他再說下去,她怕會受不了。“我們——心照不宣。”

  “你怎麼不是個男孩子呢?”他感歎。“你說的——像我們圈子裡的義氣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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