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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沒有躲,只是在工作,很少在臺北。”她說。

  他凝望她一陣,搖搖頭。

  “實在沒想到,你做了空中小姐,剛才在桃園機場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他說。

  “只是一份工作、一份職業,你不是當了明星嗎?”她還是淡淡的笑。

  “我這——哎,狗屎運。”他難為情的笑。“你知道我沒念好書,能成什麼大器呢?”

  “你現在不是比所有人都成功嗎?”她說。

  “這——倩予,上車,我真的想跟你談談。”他說,聽得出聲音裡的誠懇。

  “下一次,好嗎?我真的累了——”她不給他機會。“你已經知道我家了,不是嗎?”

  “只談一小時,我擔保一小時後送你回來。”他不死心。

  “不——”倩予皺眉,她不是存心拒絕杜非,不給他機會,只是太突然,她沒有心理準備,她絕對不再做任何一件沒有把握的事。“說實話,我約了人。”

  “哦——”他有明顯的失望。“誰?潘士廉?”

  “他回國度假。”她不置可否。

  “我兒過他,他還是那樣子,”杜非說。臉上那抹——可是妒意?“很深沉,我不懂他。”

  “他是最好的人,”她輕歎。她記起了當年士廉不顧一切的幫助,心中十分感動。“他肯拋棄自己的一切,為的只是幫一個並不相干的人。”

  杜非皺眉,妒意更濃。

  “你真不肯跟我談談?”他沉聲問。

  她思索一下,笑起來。

  “其實——我們有什麼可談的呢?”她說。

  杜非臉色大變,再凝視地一陣,一言不發的駕著保時捷如飛而去,甚至不再說一句話。倩予目送著杜非離開,心中說不出是悔或是什麼,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若不這麼做,她對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

  杜非看來是受了傷,但——比起當年她的傷,那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她——可是在報復?

  一邊上樓梯一邊想,她可是在報復?她可是故意要令杜非受傷、受挫?

  才上三樓,房間大門突然打開,小小的百合從門裡沖出來。

  “媽咪回來了,媽咪回來了!”她抱著倩予不放。

  “百合乖,我們進去再說,媽媽給你帶了新衣服呢?”倩予抱起百合。

  “我不要新衣服,我要巧克力糖。”百合嫩嫩的童音十分動人。

  “當然有,媽咪怎麼會忘了百合最愛吃巧克力?”關上大門,倩予放下百合。

  “媽咪,剛才在樓下和你講話的人是誰?講那麼久你都不上來。”百合問。

  “那是一個朋友,老朋友。”倩予有些不安,怎麼讓百合看到了呢?她立刻轉向母親。“媽,百合她——”

  “她在陽臺等你,”母親面有憂色。“倩予,剛才那個是——杜非?”

  “嗯!”倩予不願多提。“碰到的。”

  “怎麼——他又出現了呢?”母親搖頭。“倩予,這回你可不要再傻了!”

  “媽——看你在說什麼。”她強裝出笑容。“只是偶然碰到,而且人家現在是大明星了!”

  “我不管,我只是不要你和他一起,”母親正色說:“四年前他幾乎毀了你,還害你不夠?”

  “不要這麼說,媽媽,”倩予臉色很糟。“如果不因為他,我也沒有今天,不是嗎?”

  “反正他一出現我就擔心,”母親悻悻的。“他漂亮得賊眉賊眼,我就是討厭他。”

  “算了,不要再講他,”倩予吸一口氣。“有人找過我嗎?士廉他們?”

  “士廉打過電話來,”母親有她一廂情願的想法。“那才是好孩子,從小就對你好,我看現在也沒變。”

  “媽——看你說什麼?士廉只是哥哥,”倩予難堪的。“大澤英雄明天來。”

  “哦,大澤要來,”母親歎一口氣。“當然,大澤是不錯,各方面條件都好,但他是日本人,總是差一點。”

  “媽媽,現在還有那麼強的地域觀念是要不得,何況我又沒說要嫁給他。”倩予笑了。

  “不嫁就好,”母親是固執的。“無論如何,在我心裡是沒有人能比士廉更好。”

  “士廉好你就要他吧!”倩予開玩笑。“我去休息了!”

  “不要再見杜非了!”母親的話從後面追上來。“倩予,看見他就令我心驚肉跳,你——要下定決心啊!”

  倩予回到臥室,關上門,連衣服也不換就倒在床上。在任何人面前她都可以裝得若無其事,當她獨處,她才可以解除一切偽裝。她實在不能想像,在四年之後再見他,她內心依然是那麼激動,依然是那麼無法控制,她不能也 不願否認,杜非依然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男孩子。

  這是悲劇,真的!她知道即使她不能忘記他,即使她愛他,今天他們也不可能再在一起。四年前的往事,今天各人不同的生活圈子,各人身邊圍繞著的人,他們都不再是四年前那樣的單純了,實在不可能再在一起。只是——乍見他時,她竟真那麼激動得忘了自我。

  杜非,大概是她生命中註定的剋星吧!

  她輕歎一聲,從衣領處抽出一條細細的白金鏈子,鏈子一端是一枚絕對不配的廉價不銹鋼雞心,她握住雞心好一陣子,才慢慢打開,裡面——裡面是一張又小又黃的照片,杜非的照片!

  杜非的照片始終掛在她胸前,那廉價的雞心是當年杜非的禮物,她——她——哎!只可以這麼 說,愛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是吧!

  杜非在拍片,片場裡鬧烘烘的。

  導演皺著眉,神色不大好,卻也不敢說什麼。今日的天皇巨星杜非NG了無數次,他心神不屬,神不守舍似的,一個最簡單的對打鏡頭也要拍三次。

  工作人員也在暗暗議論,杜非怎麼了?什麼事在煩惱呢?他今天只有這組戲要拍,他該很輕鬆才是,怎麼連微笑也沒有呢?

  剛在拍一組一進門突受偷襲,他一招就解決對方的戲,這也沒有任何難的,可是拍來拍去,連拍了七次,不是時間不准,就是招式不對,導演實在忍無可忍的跳起來,換了別人他早就暴跳如雷,三字經,國罵加省罵了,面對著杜非,他仍然壓抑自己,展開勉強的笑容。

  “幫幫忙吧!杜非,拍好這幾組鏡頭就可以收工,大夥兒都可以早點休息了!”導演說。

  杜非臉色一沉,不耐兼不客氣的說:“不拍了!你另外再發通告吧!”

  “不,不,杜老大,我可絕無指責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今天心情可能不好,幫幫忙,拍了這幾個鏡頭再走,”導演急壞了。“一天廣期一天錢啊!”

  “好!再拍一次,成不成都這一次,我不試戲了!”杜非開恩似的。“拍完我就走。”

  “好,好,好,”導演硬生生的咽下這口氣,杜非是得罪不得的。“大家預備,再拍一次。”

  杜非站在那兒,努力使自己聚精會神,努力使自己精神集中,他當然知道是他不對,可是心中那股氣令他脾氣暴躁,非發洩一下不可。

  導演在叫“開麥拉”,杜非吸一口氣,眼前依然是揮之不去的倩予影子。從昨天再見倩予起,他就不能安寧,分分秒秒想著她,念著她。令他意外的是她比以前更美,更有吸引力,雖然態度、氣質不同了,但仍是任倩予,仍是他心底最掛念的一個人。

  任倩予——哎!任倩予!

  終於拍好了這鏡頭,導演如釋重負,忙著下令收工。杜非一言不發的換下戲裝,胡亂的抹掉臉上油彩,大步走出去。想一想,似乎不妥,又退回來找導演。

  “很抱歉,導演,”他終於訪:“再發通告時我不會這樣了,今天——有點彆扭。”

  “我明白,放心,去玩一場吧!”導演笑。“輕鬆一下彆扭就會過去。”

  他拍拍導演,沉默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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