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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甚麼困擾?”治邦望著頹喪失神的家鎮,又吃驚又意外。

  家鎮從來是強者,尤其在法庭雄辯滔滔的時候。

  “因為甯兒?”

  是。家鎮的煩惱痛苦全來自甯兒。

  家鎮沉默半晌,紅著眼睛說:“甯兒──去了。”

  “甯兒去了?去了哪裡?”治邦不明白。

  “她──自殺死了。”

  “甚麼?”治邦幾乎跳起來。“怎麼可能?她會自殺?我以為她寧願殺人。”

  “我想──我們都看錯了她,”家鎮真心地說:“尤其是我──或者她的內心不同於外表?”

  治邦駭然。他望著家鎮久久不能出聲,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提電話響起來。

  “喂,嘉芙,甚麼事?誰?之倫?誰是之倫?她找家鎮?”治邦說著。

  家鎮急不及待地搶了他的電話,直叫:“之倫怎樣?她怎會找到你?她認識你?哦──我和治邦一起,我們在“君悅”──她要來?不不,你替我看著她,我們立刻回來!”

  拋下幾張鈔票,家鎮拖著治邦急奔而。

  四個人──嘉芙、之倫、治邦、家鎮終於在之倫佈置精緻的家裡碰面。

  “之倫是我師姐,我教授的妹妹。”嘉芙解釋。“我和師姐認識得很偶然,但想不到師姐和莫律師──師姐和莫律師十年前是同學。”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之倫追問。

  家鎮眉心深鎖,他的神色一直沒恢復。

  “甯兒──自殺死了。”治邦說。

  兩個女人都大吃一驚,甚麼話都說不出來。

  “是我害了她。”家鎮說。

  “是我們害了她。”之倫立刻說:“你不能只是自責,我也有分。”

  “不,不關你事!”

  “這種事有甚麼好爭的?”治邦打斷他們:“誰也想一,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但既成事實,你們爭著自責也於事無補。”

  三個人的視線都停在他臉上。

  “挽回不了的事我們就不必後望,想想將來怎麼做會好些。”治邦十分認真。“我不是黑心,我真的想甯兒這麼做,可能對大家都好,包括她自己。”

  嘉芙眼中跳動著問號,他立刻補充。

  “甯兒短短的一生,我想她可能活得並不快樂,如果我們都看錯了她的內外不同的話。”他思索著。“她對家鎮的嚴格、苛刻,甚至無理取鬧或者是她心中不平衡,她並不想這麼做,但控制不了自己,至於原因?不知道。”

  甯兒曾經告訴我她心中最擔心害怕的是,莫律師當年出色的女同學會再出現。當時我不知道是師姐,相信這是原因。”

  “昨天早晨她來了這兒。”之倫輕輕說。

  治邦與嘉芙恍然。甯兒最害怕擔心的事發生在眼前,恐懼成真,她大概承受不來。

  “我──完全不知道她擔心這事。”家鎮頹然。

  “我也不知道。”之倫遺憾地說。

  “所以你們是無辜的,”治邦故意大力拍手。“想想將來,原來你們打算做甚麼,繼續去做,甯兒的事該結束──不,告一段落。”

  “師姐原本打算今夜飛倫敦的。”嘉芙說。

  “好得很,今夜嘉芙和我送你們飛機。”治邦說:“這個時候不宜留在香港,過一段時候,等一切雨過天青,你們或可回來,或者索性就在倫敦落地生根,再起爐灶。”

  之倫既關心又不安地望著家鎮。

  “我想──治邦說得對,”家鎮透一口長氣。“王家已與我劃清界線,兒子也永遠不准我再見面,我們──今夜上路。”

  之倫眼現喜色,立刻又變得憂鬱。“我怕到了倫敦你會更不安。”

  “地方不是問題,”治邦搶著說;“你想辦法令他淡忘以前。”

  “相信我沒有辦法,”之倫苦笑。“甯兒用了最深刻的方法把她印在家鎮心底了。”

  “家鎮記念寧難道你會妒忌?”治邦問。第一次見面,他已喜歡這好氣質、好風度的秀美女人。

  “不會妒忌,只會內疚。”她黯然搖頭。

  家鎮立刻握住她的手,真心地說:“讓我們一起內疚。”

  嘉芙和治邦陪了他們一整天,又幫他們執拾簡單的行李。之倫做了簡單的晚餐,十點鐘他們到達機場。

  才相處一天,之倫和他們已像多年老友般,雖有依依之情,但知道走是上策。

  “嘉芙,替我管理公司,”家鎮慎重地交托。“我最信任的是你,而且這也是你實習的大好機會。答應我,回律師樓去。”

  “我怕承擔不了這麼大的責任。”

  “治邦會幫你。”家鎮饒有深意地看治邦一眼。“我已寄了掛號信回公司,他們會等你回去。相信王太不會再麻煩你了。”

  “這──”嘉芙亦喜亦憂,她才初入行。

  “坐我的辦公室,”家鎮又說:“記住,保持整潔,你知道我的習慣。”

  “我非去不可?”她嬌憨地笑起來。

  “除了你還有誰能幫我們?”之倫說。

  “說真話,我們一直在猜莫律師『外面的女人』是怎樣的,萬萬沒想到,”嘉芙又笑。“竟然是你,我們不但放心而且慶倖,你配得上他有餘。”

  “說得這麼難聽?『外面的女人』!”

  “真心祝福你們,永遠幸福美滿。”治邦搶著說:“還有,百子千孫。”

  “治邦!”家鎮重重地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甯兒的喪事替我盡點心意──”

  “走吧,『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王家不會領你的情,你走得瀟灑些吧。”說完,治邦不由分說便推著他們入閘,然後拉著嘉芙離開。

  “你讓他們一走了之,如果換成你,你能做得這麼瀟灑?”在回程的車上,她問。

  “不知道,因為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不會娶一個不愛的女人,更不接受像王甯兒這樣的──”

  “人死了,不許再說壞話。”

  “遵命。”他做個頑皮動作。陽光又回到他臉上,就像初識他一般。

  治邦的手提電話響起來,他很隨意地接聽,才“喂”一聲,便立刻嚴肅認真起來。

  “媽咪,是──今夜太晚了,明天如何?OK,明天回家吃晚飯,和嘉芙一起──日子?啊!還沒決定,明天告訴你。”掛線後,他伸伸舌頭,聳聳肩,笑了。

  “看你的謊扯到幾時,伯母催婚了?”她捉弄他。“現在王太那邊事情已了,甯兒又自殺,你最好對她說真話。”

  “我會,我一定會,”他望著她,懇切地說:“但是明天無論如何陪我回家,否則媽咪一定大失所望,暴跳如雷。”

  “伯母不是這種人。”

  “幫幫忙,最後一次,OK?”他拍拍她。“除非你另有約會。”

  “別忘了我又將上班。”

  “傑仔約了你嗎?”他突然問。半真半假地,像作弄又像吃醋。

  “是啊!”她故意說。“約了我整個星期。”

  “怎麼不說約了一輩子?”他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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