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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家鎮眼中充滿了恐懼,急促地喘息的他說不出話來,呆立了幾秒鐘,他摔開之倫的手狂奔出門,只抓了桌上的車匙,連衣服也沒換。

  “家鎮──”之倫追到門口,他己等不及電梯地從後樓梯奔下去,重重的腳步聲愈來愈遠。

  他這樣一言不發就離開,到底為了甚麼?看樣子是發生了意外,但他為甚麼不告訴她?

  之倫望著桌上昨天取回的飛機票,心中一片不安和擔心,倫敦還去得成嗎?

  第八章

  深情承諾

  家鎮的車瘋狂地住半山的家開去,幸好現在都是下山的上班族。回去的路並不擠,二十多分鐘已趕到。

  他一口氣奔上樓──下意識地覺得電梯比他慢。他站在門口預備用門匙開門,門卻應聲而開,面無人色,眼睛已哭腫的瓊姐面對著他。

  家鎮忘了禮貌地推開她奔進臥室,一大堆人阻住他的視線,岳父、岳母,王家的親戚,還有醫生和護士。

  “甯兒──”他失魂落魄地叫。

  大家同時回過頭來。所有帶淚的臉上是一致的怒憤責備神色,岳父王先生。香港有名的富豪踏前一步,用力一巴掌打在家鎮臉上,大吼大叫地哭罵著。

  “出去,我不要看見你,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做的好事,你對得起我?對得起媽咪?對得起我的女兒,對得起我的孫兒,出去,滾開,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望著他的全是不屑、怨恨的視線,下意識地家鎮被擊倒退後兩步,撞在一個人身上。

  “甯兒,我──”

  “還敢叫甯兒?”岳父狂怒地跳起來。“你已把甯兒害成這樣,還敢叫她?你能把她叫回來嗎?能把她叫醒嗎?你──你──你──”

  這個大富豪竟然大哭起來,畢竟父女情深。有些人跟著流淚,平日橫蠻慣的王太像突然老了十年,整個人縮短了幾寸,她撲倒在睡床上嚎啕大哭。

  “甯兒──”家鎮喃喃說了兩個字,推開擋在他面前的人,突然醒悟到了甚麼。“甯兒,甯兒──”

  他沖到床前,看見平日驕縱得不可一世、尖銳、嚴苛、蠻不講理、吆吆喝喝,脾氣暴躁的甯兒臉兒像紙一般白,靜靜地躺在床上,對四周的吵鬧、哭喊竟然毫無所覺,她──她──她──一股冰冷之氣流到心田,難道她真──真對自己做了傻事?

  “甯兒──”他不理眾人的阻攔,用力抓起甯兒的手。“甯兒,你怎麼了?你出聲,你說話,甯兒──”

  “我們不要你的虛情假意,”岳母王太用力拖開他。“你以為她能聽見你的聲音嗎?你把她害死了,我不放過你。”

  家鎮意識到甯兒的手很冰冷,還有她那對睜得很大,不甘心的眼睛,她死了?真的死了?她是──死不瞑目?

  又驚又懼又疚又極度不安的。他眼淚慢慢流下來。他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真的,昨天甯兒的冷靜和恍悟令他以為她真的想通了,她離開他和之倫時是那樣瀟灑,他以為──他以為──

  她竟然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她不是這種人,絕對不是,她永遠高高在上,永遠指使著人,永遠要羸,怎麼會──他捧著自己的臉哭出聲音來。

  即使他不愛她,但相處了這麼多年,感情總是有的。他為她做的傻事而難過,而痛苦,而可惜,而──後悔。他是很後悔,愛情要用生命來換取,值不值得?

  或者,甯兒是在懲罰他?用這樣的結局來懲罰他一生一世?要他一輩子不得安樂?老天──竟會是這樣。他沒有想到,永遠也想不到甯兒竟是一個會自殺的人。以她的個性──甯兒殺人也不會傷自己吧?

  難道──他看錯了她?他從來沒認識,沒瞭解過真正的她?

  各種混亂的思潮紛至,各種矛盾、不安、後悔、痛苦、恐懼、旁徨又在他身體裡撞擊,這一刻──他寧願去的是自己,死後一切一了百了,甚麼感覺都沒有了。

  突然──家鎮想起一件事,一件極重要,重要得令他驚跳起來的事,他竟忘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他的兒子,那初生嬰兒怎麼了?

  “孩子──BB在哪兒?”他的聲音因恐懼而發顫,在嘶啞,他歇斯底里地叫著:“我的兒子呢?他在哪?”

  一陣怪異的沉,沒有人回答。

  “告訴我,”他沖到岳父母面前。“求你告訴我,他在哪?”

  岳父把悲憤的眼光移開,不肯看他。

  “媽咪,請你告訴我,”家鎮又轉到王太面前。“所有的錯都是我,你怪我,是我不好,是我錯,我害了甯兒,但是──求你告訴我,BB在哪裡?”

  “你還知道你有兒子嗎?”王太強忍悲痛冷然說:“我以為除了鄭之倫,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人或事能入得你眼,孩子是死是活與你何關?”

  “求你──”家鎮跪在王太面前。“你可用任何方法懲罰我,但孩子──在哪裡?”

  王太也意外,家鎮是有傲骨的男人,寧死不屈。她猶豫一下,慢慢說:“BB呢,我已叫人帶回王家,這是甯兒的骨血,是屬於我們王家的,你永遠、永遠、永遠不能見他,我們也不承認他是你兒子,這就是你的懲罰。”

  家鎮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依然跪在那兒不動也不語,整個人好像僵硬了。

  “對不起,受不起你的跪拜,我怕折福,”王太刻薄地說。“請起吧!”

  家鎮依然不動,王太卻轉了住置站,堅拒再受他的大禮。

  “人都死了,你再跪也沒用,活不回來。”王太冷冷地說。“你乖今夜班機去倫敦吧。去追尋你的愛情,王家與你從此一刀兩段,你──永遠欠了我們的情。”

  家鎮吃驚,他們連他和之倫今夜飛倫敦的事都知道,他實在太低估也太相信他們所謂的協議──他們容忍第三者。他太傻太天真。

  “我想參加──”

  “不能。”岳父斬釘截鐵地說:“你害死了甯兒,令我們王家蒙羞,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各行各路,以後王家和王家的一切與你再沒絲毫關係,包括甯兒的喪事。”

  “至於BB,你想都別再想,”王太聲如尖刀。“你永遠都不可能再見他。”

  王先生揮揮手,有兩個男人一邊一個地架起家鎮,半推半拖地送他到門外,關上鐵門,把他永遠置諸牆外。

  心中儘管慚愧、內疚、不安,也有著悲痛和矛盾,但家鎮有個強烈的感覺,他終於走出王家的陰影,今夜可以做回自己。做自己,可以擁在之倫,卻失去了甯兒和BB,世事其實是殘酷的,尤其對他,難道非要做這抉擇?

  才上午十點,他茫然地在街上開著車,沒有目的地,他不想回之倫那兒,甯兒的死肯定會強烈地剌激她,她是個善良的女人,一定承受不了。

  他想到治邦,他的表弟和最好的朋友。他打手提電話找到治邦。

  “我有很大的困擾,你能出來嗎?”他說。

  “找個地方坐下等我,我立刻來!”治邦說。

  為了將就治邦,他們約了在“君悅”咖啡座。治邦十五分鐘後出現,他趕得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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