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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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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給你名正言順,我馬上通知律師把離婚證書交給她,至少在你父母面前有交待!」他立刻開動汽車,飛也似的駛向臺北。 「交待只是形式,不是最重要的!」她說。 他明白她指什麼,芝兒不可能罷休的。 「最低限度表示我的決心!」他說。 「那麼你去辦事,送我去翠玲那兒!」她說。 「翠玲——她不再對我有成見吧?」他稚氣地。 「重要的只是我,不是任何人!」她嫣然一笑。 她是堅強的女孩子,不久前在玄關外還淚流滿面,這麼短時間就能克服了,她是堅強的。 「重要的是你!」他再說一次,搖搖頭,無奈地笑了,「我是不是越來越像個六神無主的無頭蒼蠅?」 「多可怕的形容詞,我怎能常伴一隻無頭蒼蠅?」她抗議地嚷起來。 「我比不上你!」他由衷地說:「你真的是敢愛敢恨,義無反顧!」 「愛無反顧!」她糾正他。「因為我吃過不敢愛,不敢恨的虧,我怕那種無形的折磨!」 「永遠不會再有了!」他拍拍她,是一個允諾。 他們相視微笑,一個允諾也是一個希望,是將來的希望帶給他們信心的,是嗎?將來的希望! 車停在翠玲家的大廈外,他握住了她的手不放。 「不要讓任何人的任何話動搖了你的決心!」他認真地。 「當我是什麼人?又當翠玲是什麼人?」她不依地皺眉。「我們才十二歲?」 他搖搖頭,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等我,辦完事我來接你!」他說。 「好!你若不來,我等到地老天荒!」她開著玩笑下車。 汽車開走,她才慢慢走進大廈,乘電梯到翠玲的家。 開門的正是翠玲,她帶著一臉的意外和驚喜。 「李穎?你居然還會想到我?」翠玲怪叫。 「這麼大聲,不怕吵醒你那個當大任的兒子?」李穎打趣著。 「剛睡醒,護士在給他洗澡!」生了孩子的翠玲更是胖胖的越來越富泰了。 「醫生的兒子是不同,護士來洗澡!」李穎笑。 「沒辦法,我不敢洗,看見兒子軟軟的小身體我就心慌,就怕弄損弄傷了他什麼,真是不敢動手!」翠玲說:「喂!李穎,你不是真心誠意來看我吧?」 「我是路過,順便坐一下,馬上就走的,行了吧?」李穎白她一眼。「連你也變得這麼小心眼了!」 翠玲不響,一本正經地,很關切地端詳她。 「過一種新的生活,你快樂嗎?」翠玲問。 「感情上百分之一百滿足,心裡也踏實,安定了!」李穎思索一陣。「當然,某一些事情是很遺憾的!」 「芝兒?你父母?」翠玲是瞭解的。 李穎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微微一笑。 「人生原是沒有十全十美!」她說。 「所謂十全十美也不過是種——怎麼說呢?尺度?」翠玲似在自語。「如果把希望、嚮往的尺度放低些,也容易接近十全十美,對不對?」 「我想你對,」李穎微笑。「人往往是貪婪的,要求越來越高,達不到目的就失去了快樂!」 「你是說你目前並不快樂?」翠玲凝視她。 「翠玲,我們還是談談你兒子吧!」李穎支開話題,她顯然不願再提自己的事。 翠玲皺眉,沉默著好半天都不語。 「怎麼?不想談兒子?」李穎打趣。 「李穎,如果你目前並不快樂,你何必要堅持這麼下去?」翠玲是直言無忌的。「我總覺得你得不償失!」 「感情上的事哪談得與失?」她搖頭。 「小姐,不是寫小說的感情啊!你要分清楚現實與虛幻才行,你不是溶進小說情節了吧?」翠玲嚷著。 「你們都說我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感情,我媽媽也這麼說!」李穎苦笑。」其實,若現實中沒有這種感情,沒有那種刻骨銘心至死方休的愛,我又怎能虛構得出呢?」 「但大部分的人並沒有愛得那麼轟轟烈烈,也沒有你那種痛苦!」翠玲說。 「誰說我痛苦?我說我很滿足,踏實!」李穎還是搖頭。 「別騙我,這麼久的同學我還不清楚你?」翠玲歎一口氣。 「你把什麼事都放在心裡,你不願任何原因,任何人影響你的驕傲,你這麼做人真累!」 「我已經放棄驕傲了!」李穎淡淡地。 「我擔保你現在只給韋思烈看見美好的笑容,你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煩惱,痛苦展示在他面前!」翠玲肯定地。 李穎凝望翠玲,終於笑了。 「還是你最瞭解我!」她拍拍翠玲的手。「我不想表現內心的煩憂是因為我明知表現出來也於事無補,我為什麼不維持表面的快樂,平靜呢?」 「只有表面上的平靜與快樂,能支持你們一輩子?」翠玲懷疑地。 「說真話——直到目前我仍沒有一輩子的打算和盼望!」李穎慢慢垂下頭。 「李穎——」翠玲吃了一驚,他們不是已同居了嗎? 「我只能享受目前屬於我的平靜!」李穎歎一口氣。「翠玲,我的要求一直不高,是不是?你是知道的!」 軟心腸又善良的翠玲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緊緊地抓住李穎的手,眼淚一串串地落下來。 「命運真對你不公平!」翠玲嗚咽著。 「已經很公平了,」李穎又慢慢抬起頭,眼眶還有一絲未褪盡的紅,她堅強地不令自己流淚。「我已經得到過,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李穎——」翠玲抱住她的肩,大聲哭起來。 她的哭聲引來了慌張的護士和女傭人,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翠玲這才又怪不好意思地收起眼淚,打發她們走。 「你還是那麼容易激動!」李穎說。聲音裡充滿了友誼的感激。 「是你的事,我沒辦法不傷心!」翠玲抹幹眼淚。 「替我慶倖吧!思烈是一個值得的男人!」李穎滿足的感歎。「他比我們想像中更善良!」 「外表看不出來!」翠玲對思烈始終還是有成見。 「你還是相信外表,」李穎搖頭。「就說芝兒——她的痛苦一定比我們更深,外表看得出來嗎?剛才在家裡看見她——我真被嚇了一大跳!」 「哪個家裡?思烈的?或是陽明山上?」翠玲睜大眼睛。「她又發什麼瘋?」 「她見了我父母,」李穎黯然歎息。「她是不顧一切了,但爸和媽媽無辜!」 「這個瘋子,這個瘋子!」翠玲連連地說:「我從來沒有看見她那樣的女人,好可怕,好像一根針,刺進血管就沒有救,一直流到心臟,至死方休!」 李穎下意識地打個寒噤,至死方休?她是這麼說嗎? 「罵完了人她就後悔了,我看得出,」李穎說:「她離開時的樣子好可憐,好沮喪,我看見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那兒等公路局車,我真是不忍。唉——翠玲,我沒有辦法不內疚,真的!」 「看你把葉芝兒說得多善良,她會後悔?沮喪?她若是這樣的人,早該放手了。」翠玲哇啦哇啦叫。「你內疚是因為你善良,是透過你善良的眼光來看她!」 「翠玲,你太偏激,」李穎不同意。「你對我太好,又對芝兒偏見太深,我絕對相信芝兒內心不壞!」 「你去相信吧!到後來吃虧的是你自己!」翠玲不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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