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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不躲避就讓他們出來!」芝兒可是一不做二不休?「韋思烈,李穎,你們見不得人嗎?你們出來!」

  李穎的母親氣壞了,何曾見過這麼蠻不講理,這麼沒有教養的女孩子?偏偏李穎和她扯上關係,偏偏——唉!這是命中註定的不幸嗎?

  「請不要叫嚷,李穎父親不舒服,在房裡休息!」母親逼得提出警告。

  「我不理那麼多,你讓他們出來我就不叫,」芝兒是瘋了。「再不出來我就去搜!」

  「你——你——」母親腦袋發暈,耳朵裡嗡嗡作響,雙腿發軟,搖晃幾下終於坐倒沙發上。

  「我怎麼樣?」芝兒悍然說:「我沒有去搶人丈夫,我沒有偷偷摸摸和人同居,我是正大光明的韋太太,難道我沒有資格找丈夫?」

  「你——」李穎母親幾乎氣得昏倒。

  「別指著我,你管教不好自己女兒,你該反省反省,指著我有什麼用?」芝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她已不再是葉芝兒,而是個潑婦,是個妒婦。

  「我——」李穎母親腦色慘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說得對,葉芝兒小姐,」一個蒼老、沉著的聲音加進來,李穎生病的父親不知何時出來了,他沉著臉,痛心地說:「我們沒能好好管教女兒,你有理由,有資格來侮辱我們,責駡我們,是我們錯!」

  潑辣的芝兒也呆住了,她沒想到李穎父親真是生病在家,(她以為李穎母親騙她,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真的,她反而被鎮懾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情形我們並不清楚,但李穎不顧一切和韋思烈同居就是錯,我們也不能原諒他們,」父親沉重地說:「你有資格責駡我們,但你要相信一件事,自李穎拿著箱子走出這個家,就沒有再回來過,她不會回來,因為我說過,只要走出去就不准再回來!」

  「你——」芝兒心中開始不安,開始後悔,剛才她是太冒失,太魯莽,太衝動了。

  「她沒有再回來過!」李穎父親臉色沉痛,卻是極有威嚴。「跟了韋思烈,她不再是我們的女兒!」

  「我——」芝兒慚愧地退後兩步,她今天失儀,失態,也自取其辱。

  「你沒有錯!」父親冷靜地說:「錯的是我們,錯的是李穎,你罵得對!」

  「我——」這一刻,芝兒真是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她表現得像個波婦,對方卻是個謙謙君子,她——唉!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對不起,我——抱歉!」

  眼淚湧上了眼眶,她轉頭就往外跑。她內心有善良的一面,然而,大多數時候她控制不了自己情緒,控制不了自己的妒忌,控制不了心中交織的愛恨。

  沖出玄關,淚眼中——她看見了兩個人,這不正是她苦苦找尋的思烈、李穎?他們是回來了,卻比她來得遲,她辱駡了李穎父母,感覺上,受辱的是她自己!

  默默靜立的兩人顯然聽見了剛才屋子裡人的對話,至少聽見了大部分。她看見了李穎的滿面淚痕,看見思烈的滿臉冰霜,滿臉憤恨,她心中一陣難以形容的紊亂不安,什麼話也沒說地沖過他們,沖出大門。

  她苦苦地找尋了他們大半天,見到他們卻是無話可說,她——哎!也是矛盾,也是矛盾!

  愛恨都有代價,他們三個都付出了代價,是吧?

  公路上沒有計程車,芝兒只能站在路邊等著,她心中急於離開此地,她是覺得羞慚不安,偏偏就連公路局車也沒有。

  不知為什麼,這個時候——她竟怕見思烈,李穎了。

  怕見——卻也是要見,人生就是這麼奇妙,追尋不著,避也避不開。思烈伴著李穎走出園子——李穎父親說過不准再回來,她不敢進玄關,是嗎?為了思烈,李穎竟放棄了父母?放棄了家?這是真的,她親眼目睹的,李穎放棄了家!

  他們出來了,會——怎麼對待她?罵她?打她?不,他們什麼都沒有做,甚至沒有望她一眼,沉默著相偕轉入園子後面的小路,一下子消失了蹤影。

  園子後面的小徑——芝兒記起了,李穎家園子後面的小路是山坡梯田間的阡陌,可直通山下,非常美麗,幽靜。三年前,當她還是思烈學生時,他曾帶她來過,曾指給她看,並告訴她,小路的盡頭就是李穎的家——三年前,一開始就註定她輸的,他的目的一直是李穎,小路的盡頭就是李穎的家,就是李穎的家——

  啊!《陌上歸人》,再見歸人於這小路上,是了,是了,李穎有在山坡小路散步的習慣,他們一定重逢於此,就像小說中的那一段情節——

  《陌上歸人》中的女主角並不真正快樂,李穎不快樂嗎?她得到了思烈和思烈全部的感情啊!她為什麼不快樂呢?她不是寫著愛無反顧嗎?她仍不快樂?

  然而——芝兒擁有思烈時,又可曾真正快樂過?這其間——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妥?她們都愛思烈,為什麼卻不能真正快樂?為什麼?

  或者——思烈本身不是個快樂的人?

  公路局車帶來一陣沙塵,停在她面前。她抓住門邊扶手跳了上去,一刹那間,車尾又揚起塵土,往山下疾駛而去,李穎的家和那山坡上的小路都離她遠了,更遠了——

  她心中忽然湧起一抹奇怪的意念,人生的事是不是該順其自然,像地球自轉,公轉,像日月的轉換,季節的變換,也該像鐘錶的運行,要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的人生道路,會不會平坦,順利易行些?會不會?

  思烈和李穎沉默著一直從山上走下山腳。思烈緊緊地注視著李穎,她失去這些日子來始終綻開在臉上的笑容,父親斬釘截鐵的話已使她沒有再強裝笑臉的必要,跟思烈去就不准再回家,誰還能笑得出呢?

  思烈心中疼痛著,內疚著,他是那樣的粗心大意,得到李穎的狂喜使他根本忘了其他事,他甚至沒看出她的笑容勉強和誇張。「不同意也不諒解」,他以為這只是一句話,就像李穎寫在小說裡的話一樣的不真實,也沒有嚴重性,但是——怎樣的不同意也不諒解哦!為了要他心中更踏實,平穩,她幾乎失去了父母!

  走到山腳下,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她抬頭看他一眼,展開一個好淡也好無奈地無言微笑。

  「我一直不知道,我好抱歉!」他說。嘴裡說抱歉,心中卻明白,這不是抱歉兩個字能補償、挽回的。

  「他們不會永遠如此,」李穎說得似乎很有信心,他卻在她眼中看到悲哀。「我到底是他們惟一的女兒!」

  「那天你回來的事你一個字也沒提過,讓我知道——至少可以替你分擔一些!」他真誠地說。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她是善體人意的。

  「為了我,你的煩惱還不夠多嗎?父親正在氣頭上的話不必當真,就算他不認我,我仍是他的女兒!」她微笑。

  「可是你太委屈了!」他歎息。他那黑白分明的眸中也有了黯然之色。

  難道他們真是不蒙祝福的一對?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兩個字,從采沒有!」她加強了語氣。「你是個永不令人感到委屈的男人!」

  「李穎——」他激動地握牢了她的手。

  「爸和媽媽都是很專一,很重感情的人,他們互相間的感情幾十年如一日,好得令人羡慕!」她仰望著他。「以他們自己來比你,當然免不了有點誤會,好在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改變他們的觀點!」

  「是的,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改變他們,」思烈被鼓勵了,他又有了信心。

  「那麼,我們現在回去吧!」她深情地一笑。

  原來他們的汽車停在山腳下,他們是爬山上去的,所以去得早卻到得遲,被芝兒搶先了。

  上了汽車,他沒有立刻發動。

  「我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提到芝兒,他就憤怒。

  「她在學校和家裡找不到你,一定有人說了這兒,她做事只憑意氣,只憑衝動!」李穎很瞭解。

  「太不像話了,怎能找到你家去?」他慢慢地。

  「爸爸對她承認錯誤,思烈,我們是有些不對!」她是相當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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