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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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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僵,畢竟這是生平從未遇見過的尷尬場面。他考慮幾秒鐘,拿起她面前的空盤子匆匆走開,並順手開了不遠處的電視。他還要再回來,再試試,李穎是個特別的女孩子,他不想放過她,他替自己打氣,有電視——場面或者會好些,至少多些談話的題目。 「看電視嗎?平日。」他真的又回來了,他有耐心。 「很少!」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掠過熒光屏。「你的話好怪,如果放在文章裡是不通的,『看電視嗎?平日。』」 「所以我的筆只能開藥方!」他自嘲地笑。 「還能給護工小姐寫情書!」她諷刺地。 他的臉一下子紅了,他沒想到李穎的話竟這般尖刻而不留餘地,她也未免太小看他了吧?他可不是那種人。 「你對醫生有成見?或者看不起天下人?」他還是笑,他是男孩子,至少得保持風度。 「不知道!」她竟然也不否認,她的目的只想把他氣走,永遠別再來到她面前。「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你也知道,就像放箭!」 「但是你知不知道被你射中的人會痛?他們不是箭靶!」他努力沉往氣。「他們也是人!」 她神色古怪地笑一笑。 「你們醫生對人體構造,各種器官了如指掌,你們還會對異性有興趣,那真是難以想像!」她說。 「你——」他深深吸一口氣,他開始發覺,她是故意激怒他的,他可不上當。「你總是有這種稀奇古怪的想法?」 「並不是稀奇古怪,」她淡淡地笑。「對一種完全沒有神秘感陌上歸人的東西,我提不起絲毫興趣!」 「這麼說所有的醫生都該是獨身主義?」他反而笑了。 她眉梢上揚。這個有顆犬齒的醫生竟然沒有被她激怒,這倒真不容易。好勝心和惡作劇的念頭一起冒上來,她笑得更神秘。 「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對做愛是否味同嚼蠟?」她壓低了聲音說。 潘少良攤開雙手,好半天都說不出話,只能搖頭苦笑。對李穎,他是服了。 「我不會被你激怒,被你氣跑的,」他逼得攤牌。「我會很有耐心和信心,現在讓我們先停戰,如何?」 李穎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挺著大肚子的翠玲匆匆走過來,她擁著李穎的肩坐在旁邊,神色奇異地指著熒光屏的畫面上。 「你看,那不是她?」她的聲音又是驚訝,又是意外,還有更多的不能置信。「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李穎的視線一接觸到熒光屏上的那個「她」,臉色立刻就變了,變得連一絲血色也沒有,眼睛也睜圓了。她——葉芝兒?是她嗎?她怎麼會在電視上出現?她不是說遠在天之涯,海之角嗎?她——怎麼會又回到臺北? 「是不是她?」翠玲輕輕地搖晃李穎。「我也不能相信,但——實在太像了,連走路,連一舉一動都像,還有她下顎的那粒痣——」 李穎甩一甩頭,仍不能使自己振作起來。看見芝兒,她的五臟六腑都被掀空了一樣。如果芝兒回到臺北,那——那—— 「李穎,你說會不會——」翠玲猛然住口。她發覺潘少良正詫異地望著她們。 「喂——」屋子另一端的周筱明突然怪叫起來。她也是翠玲和李穎的大學同學。「你們看,電視上那個表演時裝的模特兒可是芝兒?葉芝兒?她怎麼會在臺北?」 筱明這麼一叫一嚷,把李穎的思想、靈魂都給喚回來了,她的眼中迅速凝聚了一抹戒懼——是戒懼嗎?然後,她的臉色變得出奇地冰冷,出奇地嚴肅,那一絲瀟灑都已不知去向。 是葉芝兒,誰都看得出是芝兒,她下顎上那粒痣是商標,還有那些惹火又誇張的動作,那副自以為了不起、高人一等的神情,是她,絕對是她!她回來了,那麼—— 李穎發覺幾個同學的視線都偷偷射在自己臉上,那些似乎帶著同情又惋惜的眼光像熱辣辣的迎面一掌,摑得她四分五裂,但——她必須坐得直直的,她必須有一絲微笑,她必須更自然——她做到了,她淡淡地笑起來,笑得那般自然可人,把嚴肅和冰冷都溶化了。 「是葉芝兒,」她似乎不經意地說:「還不到兩年,想不到她就回採了!」 「她這枝兒、葉兒一回來,臺北可就更多姿多彩了!」翠玲聳聳肩,又拍拍李穎。「一回來就上電視,是對我們這群老同學打招呼?或是示威?」 李穎只是笑,什麼也不說。因為她發現潘少良的視線長長久久停在她臉上沒動過,她不能低估了這個有顆犬齒的醫生,她不想給自己添加麻煩。 翠玲和李穎是最知心的朋友,她皺皺鼻子,挺看大肚子過去把電視「啪」的一聲關了,還重重地哼了一聲,她那神情明顯的對葉芝兒有敵意。 「臺北市就快掀起另一陣血雨腥風,等著瞧好戲吧!」翠玲說得很是幸災樂禍。 「血雨腥風?!」少良凝望著李穎。「那個什麼枝兒!葉兒是拍武打流血片的?」 「這是翠玲的誇張和幻想力,」李穎還是笑,卻笑得辛苦。「芝兒和我們是同班同系,是系花!」 「她是系花,你是校花?」少良半開玩笑。 「我是一根草!」她漠然地。 「疾風中的勁草!」他加了一句。 「如果在疾風中。我是蒲公英,一下子就吹散了,散得連一陌上歸人絲痕跡都沒有!」她說。 他沉默片刻,溫厚的手掌輕輕放在她纖長的手上。 「我有這耐性,我走遍天涯海角去替你找回失散的每一絲花瓣,」他深沉又誠摯地凝視她。「我要你完整!」 李穎輕輕一抖,他的手掌像一塊烙手的鐵,他的話像一根刺心的針,她害怕地退縮了。 「對不起,我——」她站起來,抓緊了皮包,轉身抓住正在一邊的翠玲。「我想回去了,我——我還有一段明天要交的稿,我得回去寫,我——」 「我送你!」潘少良不只有耐心,他還勇往直前。但是他不知道,他可能碰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我今天值夜班,也該走了!」 翠玲看看李穎,又看看少良,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好,少良送你,反正順便,他有車!」翠玲很高興的。「少良,你得感謝我給你送大作家回去的光榮!」 「要不要我報答你!」少良笑。 李穎和方同文及幾個老同學打過招呼,匆匆走出大門。她沒有堅持不要少良送,送她回家又如何?她是絕不可能接受他的,她——她——怎麼說呢?除卻巫山? 少良的白色寶馬二〇〇二停在樓下,她坐上汽車的時候已經絕對冷靜下來。她只說了地址,就不肯再出聲,一直從四維路到她家的陽明山。 「你家園子好大,環境好靜,是寫作的好地方!」他由衷地說:「現在的人都流行住陽明山!」 「不是流行,」她推門下車。「我家在這兒住了快二十年,我不是個跟潮流的人!」 「葉芝兒是?」他盯著她看。 她呆怔一下,用力關上車門,轉身疾行。 「你為什麼不去問她?」她扔下的一句話。 她,葉芝兒。 韋思烈把他那輛心愛的銀灰色「保時捷」跑車停好在大廈樓下的停車場裡,才抱著超級市場買來的大包食物上樓。他往在十樓,是這座大廈的最高一層,將近七十坪的房子不能算太大,他一個人住裡面卻也顯得冷寂。 房子是租來的,連家具、擺設都是租的。他是美國回來的客座教授,合同簽的是一年,一年以後的去留未定,所以沒有買房子的打算。 他用鑰匙打開大門,撲鼻而來的是一陣濃郁的香水味,他還看見臥室裡的燈光。在門邊微一遲疑,那兩道濃眉已鬱結起來,充滿男性魅力的性格臉孔上一片冰霜。 他把大包食物送進廚房,扔開車鑰匙,這才慢慢地走向臥室。他有六呎高,不瘦不胖,頗有健康的運動家線條,他那雕刻一般的臉孔和那比海更深更冷的黑眸,很令人驚心動魄。 他的床上躺著一個女孩子,性感的髮型,性感的姿勢,還有那野得狡猾的眼睛,她稱不上很漂亮,卻是時代尖端,充滿爆炸性的形象。 「你來做什麼?」思烈毫不客氣地瞪著床上的女孩。 「嗯——家裡的晚餐不對口味,而且有個宴會,想要你陪我去!」女孩子一翻身坐起。 「沒空,」思烈臉無表情,冷冷地指著大門口。「你找別人陪你去!」 「韋思烈,你敢!」女孩子扭著腰站起來,兇悍的模樣像潑婦。「你一定要陪我去!」 思烈冷然看她一眼,轉身走出臥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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