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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轉身欲行,一隻強有力的手握往了她纖細的手臂,才一接觸,她整個人崩潰了,隨著那強而有力的手,她撲進了他的懷裡,任淚水弄濕了他的襯衫。

  天地萬物都隨大地靜止在黑夜中,再沒有掙扎,再沒有回避,再沒有掩飾,再沒有虛偽,也再沒有驕傲。

  沉默的哭泣也慢慢靜止,她冰冷而顫抖的手也溫暖了,穩定了。她慢慢站直了身體,慢慢抬起頭,坦然無懼,勇敢堅定的凝視著那張漂亮的、深沉的、卻柔和溫暖的臉。他那總顯得冷漠的黑眸盛滿了一種——一種令人心跳的溫柔,他那感情豐富的嘴唇有種難言的性感,他的專注,他的凝肅,他的溫柔,他的瞭解,他的傳惜,還有他義無反顧的堅定形成一種好動人、好動人的力量,緩緩的包圍著她的全身,她的心靈。

  她深深吸一口氣,如果她在這時死去,她也絕無絲毫遺憾,思烈,這男人中的男人已征服了她頑強、驕傲又固執的心,他們的感情,他們的精神,他們的心靈已合而為一,在黑夜中發出永恆的光輝。

  “來,我送你回家,”他緊緊地握往她的手,他告訴自己,今生今世,他永遠不再放手。“太晚了!”

  她柔順地任他握著,任他帶她上車。

  心靈平靜是那樣快樂,那樣舒暢,那樣安詳的一件事,以往——她真是太傻了,她是在跟自己過不去,是嗎?

  “保時捷”平穩地駛在空曠的街道上,小小的車廂裡沉默而靜謐,溫柔而愉快,他們都不出聲,他們都不想打破這種美好的氣氛,直到將近陽明山腳。

  “為什麼你會在那兒?”她終於問。

  “我很悶,想去喝杯酒,結果看見你坐在那兒!”他說。

  “你來了多久?”她再問。聲音裡再無一絲冷傲。

  “四個鐘頭!”他微微對她一笑。他是那種不需要笑就有足夠吸引力的男人,這笑——怎麼說呢?令她心弦震動,永不停止。“我以為你在等人,我以為你不願意見我,所以我沒有過去!”

  “我是在等人!”她也微笑,那微笑像一朵盛開的百合。“等一個拿去我心的人把心還給我!”

  “我不知道,在你面前——我一無是處,我總是錯,一錯再錯,”他搖搖頭,自嘲地笑。“或者是我遲鈍,或者是我——根本不敢這麼想,我真——這麼幸運?”

  “把心放在人家那兒又不被重視是很痛苦,很難受的事,”她也搖頭。“兩年了,我想——我大概註定這一輩子不會有心了,我想把身體當作蒲公英般,任風吹得四分五裂,吹到天涯海角!”

  “不行,不能這麼殘忍,”他低吼。“你若四分五裂,被風吹到天涯海角,我就是窮一生的時間、精神也要把你找回來,令你再完整!”

  “所以我說——答案原在你身上!”她舔一舔唇,好俏,好女人味的一個動作。

  “我太蠢,我真是太蠢!”他歎息。“好在還不晚,李穎,我們還有機會,還有時間,是嗎?”

  “我總是在等著!”她說。

  “只要你等,我就有足夠的信心!”他肯定地說:“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攔阻我們!”

  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他們不需要太多言語,他們的心靈、精神、感情已合而為一,絕對相通的。停車在她家園外,她望著他甜甜一笑,待抽出他掌中的手下車,他卻握得更緊,並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胸前。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來梯田!”他說。他們隔得很近,他口中的熱氣吹到她臉上,有一絲神秘的微癢。

  “不,我不睡覺,”她垂下眼瞼。“我精神很好,我要寫一點稿!”

  “『陌上歸人』?”他輕輕托起她下巴。“你想到了結局?”

  她搖搖頭。冷漠,驕傲,灑脫的她也會羞澀,毫無保留的愛使她脫掉了兩年來造成的硬殼,她找回了自我!

  “嗯!”她的眸子迅速在他臉上一溜,又躲回眼瞼下。“結局——不是我一個人能安排的!”

  “我幫你,我們共同安排那個結局。我要它美滿,幸福!”他說:“我有信心!”

  “那還有好長一段路,還得付出許多精神,力量,也許——眼淚!”她說。有絲擔憂。

  “不要眼淚,我不要眼淚!”他吻住她。

  這不是開始,不是結果,卻——也是開始,也是結果。

  李穎,思烈,芝兒,像一團扯亂了的線,糾纏不清,難分難解。真是再無眼淚?

  當潘少良第三十七次失望地放下電話,房門輕響,護士文小姐探進頭來說:“有位葉小姐來見你!”

  少良振作一下,不論來的病人是誰他都要接見,總不能說找不到李穎就連工作也放下了,是不?

  “請她進來!”少良吸一口氣。

  文小姐出去,立刻就帶進來一個女孩子,是那種看一眼就能令你記牢的女孩子。那爆炸型的頭髮,野而媚的臉。濃濃的化妝,搶眼的新穎服裝——葉小姐?少良心中一動,立刻知道是誰來了。

  “請坐,葉芝兒小姐!”少良溫文有禮地。

  “你知道我是葉芝兒?”她滿足地笑起采。“你在報上看見我的照片?在電視裡看見我的訪問?你這個醫生真與眾不同嘛!”

  少良淡淡一笑,他並不在意芝兒的誇張,芝兒的自以為是,芝兒和他沒有關係,她只不過是個求醫的病人。

  “葉小姐哪兒不舒服?”他問。臉上是職業式的笑容。

  ”叫我芝兒好了,”她眨眨眼。“所有的朋友都這麼叫我,我們也算得上朋友,是不是?”

  “是!”少良很有風度。

  “說實話,我根本沒有什麼病,”芝兒笑得有絲狡猾。“我是特地來看看你的!”

  “看我?為什麼?”少良忍不住皺眉。這個什麼枝兒葉兒的確是個難惹的人物。

  “李穎沒告訴你嗎?我和她是老同學,老朋友,老交情,”芝兒一連串地說:“為了李穎,我自然該來看你!”

  “她讓你來的?”少良被弄糊塗了。

  “怎麼會呢?李穎的脾氣——她把什麼話,什麼心事,什麼煩惱都放在心裡,她才不會跟我說起你,”芝兒比手劃腳地,“是思烈告訴我的!”

  “韋思烈,”少良點點頭。“我見過一次,和李穎一起在『信陵』碰到的。你是韋夫人!”

  “噓,別這麼大聲,不能讓別人聽見,”芝兒半真半假地。“我和他的關係保密,我不想影響前途,何況我和他是分居了的!”

  “哦——”少良呆怔一下。芝兒和思烈分居了?那麼莫名其妙的妒意和不安都湧上來,他想起思烈和李穎的那種驚心動魄的眼光,那——代表著什麼呢?

  “很意外?他或李穎沒有告訴你?”芝兒問。

  “李穎不背著人講別人閒話,她只講自己!”少良說。

  “對,李穎的個性很特別,”芝兒似乎頗有同感。“她有一套很固執的對人處世方法!”

  “一個像她一樣的女作家,該有自己的風格!”少良還是淡淡地,但每一句話都幫著李穎。

  “你對她一往情深?”芝兒盯著他笑。

  “說不上,我們認識不久,還沒到這種程度,”少良說。這個芝兒,打定主意糾纏不清了?“不過,我欣賞她那型的女孩,有內涵!”

  “是嗎?”芝兒雖然在笑,眼中卻掠過妒意,她不能忍受任何人讚美李穎,她的笑容也變得勉強。“好像欣賞她的人還不少呢!她的名氣很響!”

  “我想——內涵與名氣無關,欣賞她的人也絕不因為她的名氣,不是嗎?”少良忍不往說。

  芝兒來見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不知道,因為我不是男人,”芝地聳聳肩。“以女人的眼光——她那一型女孩並不可愛!”

  “好在你不是男人,”少良笑起來。“否則豈不多一個對手?”

  芝兒眼珠兒一轉——她實在有對過分靈活的眼珠,女孩子眼珠太靈活,總給人狡猾,虛偽,不正經的感覺,她是不是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你知道嗎?潘少良,”芝兒神秘兮兮地說:“還有一個人也欣賞李穎,發狂地欣賞!”

  “哦——有一個人嗎?誰?”少良問。芝兒來此地的目的該不是挑撥離間吧?她似乎針對著李穎。

  “韋思烈!”芝兒奇異地笑看。“為了李穎——我看他就快發瘋了!”

  “什麼?韋——”少良搖搖頭,住口不說。芝兒是來尋開心,開他玩笑的吧?說了半天——怎麼把思烈和李穎給拉在一起,思烈是她丈夫啊!“葉小姐,我還有病人在等,我們能不能有空再聊?”

  “你不相信我的話?”芝兒神經兮兮地指著少良。“潘少良,有一天你碰得頭破血流時可別怪我沒先通知你,我說的話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實!”

  “謝謝你對我的關心,葉小姐,”少良搖搖頭。“我和李穎只是朋友,我相信不會頭破血流的!”

  “我知道你不會信,哪有老婆來講丈夫閒話的呢?”芝兒誇張地歎口氣。“但是,思烈是為她才和我分居,也為她而回臺灣,我絕不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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