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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電影公司的老闆和導演在一邊滿意地微笑,一個能宣傳自己,推銷自己的明星,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芝兒是天生的明星材料,似乎會場中所有的光芒都被她搶光了。

  芝兒對這種情形非常滿意,她喜歡人們注視的眼光,她喜歡別人羡慕的模樣,她甚至喜歡別人的竊竊私議——如果不是她光彩奪目,與眾不同,鶴立雞群,別人怎會竊竊私議呢?她真的非常滿意,她有個感覺,她現在已經紅了,已經是名震一時的大明星了。

  看看人已到的差不多,時間也到了,老闆怎麼還不宣佈開席呢?乏兒正想問,卻看見屏風門邊匆匆走進一個女孩子,齊肩的直發,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件松松寬寬的白色大毛衣,滿臉的素淨和一身的傲氣。

  「李穎來了!」有人叫起來。

  圍著芝兒的人幾乎是一起轉頭,一起站起來,一起朝李穎圍過去,一下子就把芝兒冷落在那兒。

  芝兒的臉色大變,李穎——有什麼了不起?有什麼吸引力?有什麼新聞價值?記者們為什麼寧願扔開她、冷落她而去包圍李穎?看李穎那樣子,明知有記者的場合也不穿正式一點,一條牛仔褲,算哪一門子的流灑?

  記者們包圍李穎似乎是有目的,有準備的,難道臺灣目前已進步到像美國一般?作家、編劇比明星還吃香?李穎還沒坐下,記者的問題已經像連珠炮而來。

  「李穎,你最近那篇連載的新長篇『陌上舊人』很引起讀者的好奇,報館收到好多信,讀者也有好多問題,我們可不可以問問你?」一個看來和李穎相熟的記者問。

  「我又不是明星,」李穎淡淡地笑。「要我回答什麼?」

  老闆和導演也走過來,李穎微微對他們點頭。她總是一副不在乎的漠然。

  「那個故事——是不是真人真事?或只是虛構的?」記者問。「或者——」

  「或者是寫你自己?」另一個記者搶著說。

  圍在一邊的人都笑了,又議論紛紛。芝兒也慢慢走過來,一個新長篇叫「陌上歸人」?寫她自己?她皺起眉頭,很專心地開始傾聽。

  「各路英雄,我無可奉告!」李穎搖搖頭,笑了。「我從不解釋自己的小說!」

  「但是讀者都想知道,」記者不肯放鬆。「透露一點點有什麼關係?」

  「好吧!那是個虛構的故事,人物、情節、所有的一切全不真實!」李穎說。

  「不可能!絕不可能!」有人叫。「那個書中的女作家分明是你自己的化身,讀者都這麼認為!」

  「那就讓他們這麼認為吧!」李穎一點也不在意。「我餓扁了,還不能吃飯嗎?」

  「回答最後一個問題,」最先發問的記者搶著說:「這本小說是否也打算搬上銀幕?你心目中屬意由誰主演?」

  「我沒有想過,小說還沒寫好,是否言之過早?」李穎說:「而且——我不認為這本小說適合拍電影!」

  「是不適合?或是不願看見由別人來扮演自己?」有人在人群背後叫。

  李穎皺眉!把視線移向老闆。

  「你們對這本小說已有先入為主的成見,認定了是寫我自己,那麼,任我說什麼你們也不會相信啦!」她說。有些不滿地。「我是老闆請來吃飯的客人哦!」

  「好了,好了,我們開席,」老闆立刻挺身而出地打圓場。「大家邊吃邊聊,好不好?」

  大家一哄而散,各自找位子坐下。

  老闆、導演把李穎和芝兒安排在一桌,是主人席,桌上還有兩位記者,這是老闆的私心,想要記者明天能為他們多發些宣傳稿。

  「好嗎?李穎!」芝兒大眼睛盯在李穎的臉上,那眼光似友非友,似敵非敵,像是在挑戰。

  李穎微微牽扯嘴角,又點點頭,算是答覆。

  「我看過試片,你演得很好!」李穎說。

  「可以一炮而紅嗎?」芝兒揚一揚眉。「你不覺得我白白耽誤了兩年,很可惜?」

  「如果說當明星,你算耽誤了六年,」李穎掠一掠頭髮。「明星根本不必念大學!」

  「也許吧!」芝兒笑得很特別。「聽他們說,你那本《陌上歸人》是寫自己,是嗎?」

  李穎皺眉,難道芝兒也在看?

  「不是!」她回答得很冷,很硬。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會寫小說,當作家,而且又這麼成功!」

  「世界上想不到的事很多,我也沒想到同學中有人會當明星!」李穎不介意芝兒的明顯諷刺。

  「我當明星是有目的,」芝兒眨眨眼,很神秘似的。「我想刺激一個人!」

  李穎漠然地看她一眼,她明白芝兒的狡計,芝兒想引起她的好奇,她可不上當。

  「你若要做的事,我相信你必定成功!」她只這麼說:「被你刺激的人一定半條老命都沒有了!」

  「他不老,我也不一定成功!」芝兒聳聳肩,壓低了聲音。「你知道嗎?我和他分居了!」

  李穎始終是那副天塌下來也無動於衷的神情。

  「現在流行這一套,尤其電影圈子!」她說。

  「我們在美國就分居了,」芝兒笑著搖頭。「他只能做個好情人,不是好丈夫!」

  「以目前的婚姻情形,好丈夫是浪費,根本沒有用!」李穎又像開玩笑,又像是認真的,她的確是個難懂的女孩。「愛只是一刹那,不再永恆!」

  「想不到你也新潮得很,浪漫得很嘛!」芝兒笑起來。「你那個潘少良醫生同意這種論調?」

  李穎呆怔一下,芝兒也知道潘少良?思烈說的?

  「我不介意他同不同意,他只是一個醫生!」她說。

  「我不明白呢,李穎。你是曲高和寡呢?還是孤芳自賞?先說明了,老同學份上,你別介意哦!」芝兒笑。

  「都不是!」李穎怡然一笑。「目前我沒有時間和精力來搞愛情的事,我俗氣得很,滿身銅臭,我只追求名利!」

  「誰相信呢?你是這樣的女孩?」芝兒哈哈大笑。「李穎說她俗氣得很,滿身銅臭,只追求名利,你們大家聽聽——你們信不信啊!」

  有幾個人胡亂地七嘴八舌搭著腔,大多數的人卻在奇怪,李穎從來不跟任何人開玩笑的,她怎麼能忍受芝兒的胡言亂語?

  酒菜都上來了,大家開始進餐,又猜拳,又喝酒,熱鬧得很。在這種場合中李穎永遠是冷眼旁觀者,她不參加,別人也永不會鬧到她頭上來,大家都瞭解她的個性!

  芝兒卻不同,她是不甘寂寞,又永遠要表現和突出自我的,她像只花蝴蝶一樣,這一桌鬧到那一桌,那一桌又吵到這一桌。到了後來,她臉也紅了,步履也不穩了,眼看著是醉了。

  「別再鬧,別再喝了,芝兒,」導演怕她在記者們面前出洋相,鬧笑話,馬上過去勸阻她。「等會兒不是說好了再去跳舞的嗎?」

  「跳舞?好哇!」芝兒又笑又叫。「我打電話叫男朋友來,嘿,就是你說拍電影包紅的韋思烈啊!」

  李穎沉默著注視面前的汽水杯,思烈會來嗎?

  「行,你叫誰來都行,只要別喝了!」導演扶著芝兒坐下,又轉臉對記者們說:「芝兒太高興了,喝過了頭!」

  「誰說我喝過了頭?我可以再喝一瓶XO都沒事,不信我們打賭!」芝兒不依的嚷著。那泛著豔紅的臉兒,更富有野性美。

  「信,信!」導演直搖頭。「你先休息一下,等一會兒讓你男朋友來接你!」

  芝兒果然安靜了一點,坐在李穎身邊吃一塊西瓜。突然間她轉向李穎,神秘兮兮地說:「我們找思烈出來跳舞,你說好不好?」

  「我不跳舞!」李穎硬生生地壓住心靈的震動。她有個感覺,芝兒不是真醉,只是借酒裝瘋!

  「你以前也跳舞的,你騙不了我,」喝醉酒的人不會這麼狡猾。「你不想見思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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