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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的優雅和氣定神閑背後其實已用了很多精神力氣,我有時工作到半夜。”

  “是嗎?完全看不出,”他很驚異。“你每天精神突突,極有工作美。”

  “不工作,我做什麼?”她歎口氣。

  他不明她的感歎。像她,富足,有條件,有兒子,有工作,有世人努力爭取的一切,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不會懂一個像我這般年齡,這般環境的女人,我——用工作填滿寂寞。”

  “哦——”他搖頭。“你曾拒絕很多人的友誼。”

  “我不隨便交朋友,男的女的我都挑剔,”她說:“我得保護自己。”

  “你也不跟同事接近。”

  “要避免閒言閒語,我們這一行人——一切全是透明,尤其我身分,不要給人機會。”

  立奧馬上想到,那麼他呢?她不怕?

  他沒有問,他怕唐突。

  “我的環境不需我工作,亡夫留下的一切足夠我過安樂的一輩子。”她又歎息,“我曾經學那些太太逛街喝茶打啤,太空虛消極,不是我能習慣的,只能選擇工作。”

  “沒有任何愛好?”

  “我學過國畫、練字、氣功、粵劇,都很空泛,大夥兒一起時很熱鬧,大家一散,人就更寂寞無聊,我怕極了那種日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搖搖頭。“而這苦衷是別人不能瞭解的。”

  “你也有苦衷?”她盯著他。

  立奧那張甚有藝術氣質的清秀臉龐有一種特別的神色。

  “比起你,我不算有。”

  餐後,她開車載他返清水灣返工。

  其實立奧除了開會之外,今夜並不拍戲,他深心裡對唐碧江有抹奇異的依戀,很難解釋。那不是愛情,不因工作,更非她的各種條件,而是——一絲迷惑。

  是。他對這年齡起碼比他大十歲的女人有絲迷惑。什麼迷惑?他又說不出。

  開會的時候他雖聽各人在發言,他的視線卻長長久久地停在碧江臉上,那絲迷惑擴大了,變成了困惑。

  午夜前會議結束,各人分道揚鏢。

  “立奧,我帶你出九龍。”唐碧江很自然。

  “好。”他莫名的高興。

  兩人興致都高,毫無倦意。

  “去喝杯酒?”她主動的。

  “好。”他全不考綠。

  她什麼也不問,驅車去他們常到的酒廊,那兒沒有什麼圈中人去。

  兩人各持酒杯對坐著,身心都鬆弛下來。

  “剛才開會時你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她竟把一切看在眼裡、她是會議主持人。“你有什麼心事?”

  “沒有。”他立刻否認。怎能把心中的迷惑、困惑告訴她?“真的沒有。”

  “是不是因為近來我們相處的時間比跟林可若更多?”

  “不不不,”他連連搖頭搖手。“怎麼會呢?完全不是。”

  “那是什麼?”她緊盯著他不放。

  “不不,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說不上來。”他持杯的手在搖晃。“或是劇集拍得太多,或是腦子有點麻木。”

  “沒說真話。”她斜睨他一眼,風情十足。

  “我——我——”他看得呆了。

  或許就是這種成熟的風情令他迷惑。在他三十年的生命裡,何曾遇過這樣的女

  人?他的世界是單純的,純顏色的。現在突然進入一個幻彩世界,怎不迷惑?

  “我不逼你,”她溫柔的眨眨眼;“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是不是?”

  “是是,”他笨拙的。“如果我知道那是什麼,我會告訴你。”

  “說說林可若。”

  “她,她是個很單純的人,讀書、工作,沒什麼可說的。”

  “她很愛你?你很愛她?”

  “我——”他呆怔一下。“是吧。”

  “『是吧』?這麼不肯定?”她笑起來。“現代年輕人的感情這麼兒嬉?”

  “不——我很愛地,”他漲紅了臉。“我想她肯跟我一起,當然也愛我。”

  “相愛的一對,可以容忍長久不見面?”

  “這——”他說不出話。心中砰砰亂跳。

  “以前,我很愛我丈夫,我們無論多忙,晚餐必在一起,他公事旅行我也跟著,就怕生命太短,相處的時間不夠。可能感情太好,上天妒忌我們,他被先召回天國,要我們忍耐長期相思寂寞。”她如怨如訴,眼光朦朧。

  “很令人羡慕的感情,現代已完全找不到。”他由衷的感動。

  “現代人太忙、太現實,時間精力用來想怎樣賺鏤,怎樣成名,愛情已經是落伍的名詞,只不過是生活的附屬品。”

  “不不,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想,”他仿佛在為自己分辯。“有許多人仍注重精神生活,並不那麼注重名利。”

  “有嗎?”她仰頭喝光杯中酒。“不是絕種了嗎?哪裡找?”

  酒精使她眼睛發光,更加柔媚。酒精也令她神經鬆馳,她的視線盡在他臉上。

  “哎——我知道有很多這樣的人,”他有點窘迫,又有點興奮。“一定有。”

  “你是嗎?”她放肆的問。

  “我想——我應該是。”他結巴的。

  她召來侍者又要了酒。

  他默默地拿起酒杯,整整的喝了一杯。

  他們喝了不少酒,講了很多話,事後都記不得那是什麼,總之很輕鬆,很開心,很興奮,很愉快。

  午夜三時她送他回家,臨分手時,她主動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揚聲笑著離開。

  立奧昏昏沉沉的上樓,倒在床上就睡,根本不知道臉上的唇膏印。

  是早起的可若發現的。

  立奧身上未散的酒氣,加上那鮮紅的唇膏印,她呆怔一下。她絕對不是小心眼兒的人,但她意外,這不是記憶中的立奧。

  並沒有吵醒他,不必大驚小怪,可能是哪個女藝員跟他開玩笑,她還是工作第一。可是,整天在工作中都莫名其妙的心緒不寧,脾氣也變得暴躁。

  “地門日?”愛咪開玩笑。

  可若瞪她一眼,什麼都不說。

  愛咪知趣地走開。今天天氣不好。

  下班時,可若打電話回家,立奧不在。

  他一定回電視城了。

  她不想獨自一人回家,想到愛咪,愛咪已離開。

  第一次,她想到找令剛,並立刻打了電話。

  “怎麼會是你?”並不開朗的聲音。“我以為你不會再找我。”

  “你在說什麼。有空嗎?”

  “還有一組戲,可能要幾個鐘頭,”他悶悶的。“你等一下。”

  去了大約五分鐘,可若以為他再不回來聽電話了,他的聲音才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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