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寒柏點點翠 | 上頁 下頁
七六


  「是。」她輕輕歎息,「他生前我們從未察看一下手中握著的是什麼,臨死的一剎那,他的手接觸到我的手指時,我突然覺得——我幸福,不只幸福,我在愛,只是——我一直被自己的固執和愚蠢騙倒了。」

  「你是說你愛——」

  「士柏。」她歎息著,「我原來一直愛的是他,這其間我卻做錯了那麼多、那麼多,多得令我一輩子遺憾,我是不是傻,土楓?」

  「我想——幸福不在乎遲早,愛情——該是永恆。」他說。

  「是的。」她站起來,「死亡不是愛的結束,是昇華。」

  「你——一定要離開?」他竟有些依依了。畢竟——畢竟當年曾有一段——沒緣分吧!

  「所有的一切全準備好了,」曼佳不置可否,「我相信我選了一條正確的道路。」

  他想起康維,忍不住點點頭,曼佳說的苦衷可是他?

  「那——我祝你順風。」他說。

  「一定會的,」她笑一笑。奇怪,大廳中仍是一片黑暗,他竟看見她笑了?是他們之間的陰影完全消失了吧?「孝威不是先去了嗎?」

  「孝威?他不是在英國?」他不懂。

  「倫敦和巴黎比臺北和香港還近,」她真心的說:「替士柏照料他唯一的孩子,相信他會高興。」

  「謝謝你,嫂——嫂。」他很自然的叫。

  「讓我謝謝你。」她笑著,「你令我再無牽掛,令我——受你一聲嫂嫂而無愧。」

  他忍不住伸出右手,和她緊緊一握。

  「你還會——回來的,是嗎?」他問。很關心、很有感情、很親切的。

  「當孝威想回來時。」她點點頭。

  「你要記住,這兒有你的家,屬於你的一半公司,還有——」

  「還有士柏在這兒,」她滿足的歎息,「當孝威能站得堅強時,我會回來陪他。」

  她去了,她終於釋放了自己心靈,在愛中!

  松山機場一片混亂,送機的,接機的,還有真正的旅客擠得那不算小的建築物水泄不通。

  三點鐘的飛機,曼佳已寄好行李,辦好登記座位的手續。時間還早,還沒有召喚她所乘的那班飛機的旅客入閘,她慢慢的在那買土產的攤位上看看、欣賞著。

  趁士楓、林蘋還在學校,她就獨自來了機場。她走得十分坦然,再無牽掛,何必再要不實際的送行場面?昨夜的談話——已足夠了。

  只有康維——她還有小小歉疚,約了他兩點鐘,她自己卻在一點半就離開了家,她實在不想見他,見他做什麼呢?他們之間的不正常關係早該結束了。

  再四周逛了一圈,擴音器報告她的那班飛機旅客可以入閘了,她看看表,兩點二十五分,正預備走向閘口,一個高大、健壯又漂亮的男人氣急敗壞的奔過來,他的喘息,他額頭的汗珠,表現出他是多麼緊張、多麼焦急。

  「曼佳,」他一把抓住了她,「怎麼回事?你要去那裡?」

  曼佳微微一揮手,優雅而不落痕跡的揮開了他。

  「怎麼了?一頭是汗的?」她顧左右而言他。

  「你騙了我,你約我兩點,你一點半就離開了,」康維臉紅的委屈,「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該結束了,對大家都好,不是嗎?」她淡淡的。在混亂、忙碌的地方,她益發「定」得與眾不同。

  「為什麼呢?忘了我們的約定?」他氣結的,「別走,我去替你把行李取回來,你跟我回去——」

  「別開玩笑了,」曼佳嚴肅起來,「我不會跟你回去,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至於約定——康維,忘了它吧!」

  「不,不能!」他苦著臉,「你說過,當你有自由的一天我們就結婚,你現在不是自由了?」

  「誰說的?」她皺眉反問。

  「荊士柏死了,不是嗎?」康維說。

  「他死的只是肉體。」她說得古怪。

  擴音器裡又在召喚入閘,曼佳開始往前走。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康維神色變得好難看,「你有什麼理由拋棄我們的愛情?」

  「愛情?」她搖頭。

  「難道不是?你明知我愛你愛得——發狂,」他抹抹額頭的汗,瀟灑的風度消失了。「曼佳,你不能扔下我,我會受不了,你知道的。」

  「但是——感情不應該是單方面的。」她正色。

  「單方面?」他呆住了,眼睛睜得好大。「你——不愛我?」

  曼佳搖搖頭,再搖搖頭。

  「我很抱歉這麼說,事實上是為大家好,」她很認真、很誠懇。「免得以後雙方都痛苦。」

  「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痛苦。」他壓低聲音叫:「留下來,我們共同尋找幸福。」

  曼佳握起拳頭,平放在他面前。

  「我的幸福已經在我手中,」她說:「以前我不曾發現,因為我傻、我蠢,我弄得自己精神、感情都不能平衡,以致於和你——造成錯誤。現在——我很清楚的知道我該做什麼,我要做什麼,我也清楚的知道我愛誰——」

  「愛誰?」他漲紅了臉,打斷她的話。

  「士柏。」她深深吸一口氣,「荊士柏,我的丈夫。」

  康維真是呆住了,再沒有一件事令他更意外了,曼佳愛士柏?那傷害了她的感情、她的心的男人?那個她一度想要脫離的男人?士柏?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康維喃喃的搖頭。汗水、油光令他臉孔看來很可笑,像小丑似的。「我們約定是我幫你離開他,拿到令你滿意的贍養費,然後你和我——曼佳,你別誤會我要你的錢,我不要,一毛錢都不要,只要你留下——」

  曼佳已走到閘口,她站定了,好冷靜、好理智的說:「我不會留下,孝威等著我去照顧,」停一停,又說:「以往你和我之間是錯誤的,所有的一切全是錯誤,錯誤的事不能繼續,否則就是痛苦。我很感謝你對我好,只是——康維,我好抱歉,當我發覺我只愛士柏時,全世界的男人都與我無關,也不在我心上。康維,再見了!希望你忘了那錯誤的約定,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

  「但她們不是你。」他頹喪的。

  「我只愛士柏。」她微笑,恬適而滿足。「無論你說我笨、說我傻、說我蠢,愛——是沒辦法,也沒道理可講的。」

  「可是他死了——」

  「愛不會死。」她走進閘口,回眸一笑。「永遠不會死,愛——是永恆的,沒有空間、沒有時間,也沒有界限的永恆,再見,康維。」

  她高貴、優雅的背影消失在閘口處,康維仍悵然若失的呆立著。她說愛是永恆,她說愛士柏,但他——

  他愛曼佳,也是永恆?

  愛,不是單純的甜蜜,它也有苦、也有酸,也因那全然對立的滋味,更使「愛」有永恆的回味、永恆的記憶。

  愛,該是永恆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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