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寒柏點點翠 | 上頁 下頁
五九


  他是睡著了,一閉眼就睡得好沉、好沉,他的確是太疲倦了,這些日子,他只靠著意志和精神在支持著,一旦回家,他全身鬆弛,他向疲倦妥協了,他看來非睡它三十六小時不會醒轉——

  門柄輕輕在旋、在轉,門縫慢慢擴大、再擴大,就在他沉沉睡去之際,有人進了他的臥室,他當然不會知道,他看來是那樣安詳。人影漸漸向孝威的床移去,是個纖細、瘦小的人,是女人——站在床前,剛才忘了熄的檯燈照亮了她的臉,是——薇姑!

  她帶著一臉慈祥與憐愛微笑對孝威凝視了一陣,搖搖頭,替他蓋上了薄毛毯,又拉上窗簾,再把冷氣機轉小些,秋天了,怎麼受得了那麼強的冷氣?再看他一眼,才滿意的熄了燈,悄然離去。

  孝威若知道剛才的一切,他必感動得話都說不出,荊家花園裡,真正愛他、最關心他、最照顧他的只有薇姑!二十歲了,她還當他孩子般的服侍呢!就像當年孝威的親生母親——

  孝威並沒有真睡三十六小時,是三個月來的習慣吧!七點鐘,他就醒了。剛醒來時他還有一陣短暫的模糊,以為仍在高雄,仍要開工——然後,他看見臥室,看見臥室中的一切,看見自己躺在家中安適的床上,他長長的透一口氣,莫名其妙的輕鬆下來。

  不需要為生活掙扎和奮鬥的人是幸福的,但是,十九年來,他第一次體會到這幸福,若非那三個月的流浪工作,他怕永遠也不會珍惜這幸福呢!

  迅速的在屬於他私人的浴室裡梳洗、換衣服,走出臥室,他才發現窗簾已拉好,床也整理好了,薇姑正熟練而愉快的替他打掃屋子。

  「早,薇姑。」孝威感染了她的愉快。

  「早餐想吃什麼?」薇姑含笑望住他,「下樓吃或是給你送上來?」

  「隨便吃什麼,我自己下樓吃。」孝威拍拍薇姑的肩,「別寵壞了我,在高雄時,我得搬整整四個鐘頭的貨才有時間吃午餐。」

  「作孽,」薇姑憐惜的,「真委屈了你。」

  「一點也不委屈,我很高興經歷了那種環境。」孝威稚氣的笑,突然,他想起一件事。「薇姑,昨天半夜你來過我房間嗎?窗簾是你拉的?毛毯是你蓋的?燈是你關的?」

  「是啊!」薇姑微笑的搖頭,「你永遠記不得這些事,冷氣開那麼強,你不怕生病?」

  「薇姑——」孝威的笑容收斂了,「昨夜你上樓時,有沒有發覺什麼——異樣?」

  「異樣?」薇姑不明白的皺眉。

  「哎——我也談不上來。」孝威摸摸頭,「我一直覺得樓上有人,我是指不該在樓上的人,好像在——爸爸臥室。」

  薇姑臉色一沉,語氣也變了。

  「是她。」她冷冷的說。

  「她?誰?」孝威摸不著頭腦。

  「耐雪。」薇姑簡單的說,又埋頭整理屋子。

  「哦,原來是她。」孝威釋然的笑了,「我早該想到是她的,她是爸爸的特別護士。」

  薇姑不答腔,臉色更是陰沉。難怪她生氣,難怪她傷心,苦苦守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竟然做出那樣的事,辜負了她這麼多年的苦心,也打破了她對未來的希望。孝威當然不會明白,他甚至沒注意到薇姑的神色。

  再拍拍薇姑的肩,他逕自離開。

  走廊上靜悄悄的,父親士柏的臥室卻開著,耐雪正把吃剩的早餐端出來。

  「孝威,早。」耐雪輕聲招呼,她半低著頭,有些畏懼似的避開他的視線。

  「早。」孝威的語氣沒有昨日的嘲諷,「耐雪,你是薇姑的女兒,我們會是好朋友。」

  耐雪窘窘一笑,快步拿著託盤下樓。孝威搖搖頭,這個耐雪神色真是奇怪,好像很怕他,又好像很拘束、很難為情似的,真是個古怪的女孩子。

  站在大開的門邊,他看見士柏,他的父親。

  經過一夜睡眠的士柏看來精神並不好,臉色還有些反常的蒼白,他靠在床頭,目不轉睛的盯著孝威。孝威本想說一兩句問候、安慰的話,可是,怎麼也出不了口,他們父子之間從來缺少這種口頭的關懷。

  「你看來似乎不大好呢!」孝威似笑非笑的。他心中明明是關懷,卻硬裝得這般可惡,若非這樣,他無法對付自己的矛盾感情。

  「沒什麼,有點疲倦。」士柏望著兒子。他心中想著耐雪昨天說的「孝威已諒解」的話,他卻懷疑,為什麼孝威不肯表示?那怕只是一絲絲?

  「剛起床就說疲倦?」孝威用誇張來掩飾心中不安,「睡了整夜——你難道沒有睡?有——女朋友來看你?」

  士柏臉色一紅,惱怒卻發不出來。

  「我作惡夢,近來老作惡夢。」士柏摸摸額頭,「就連白天睡覺也有惡夢。」

  「你太虛了,父親。」孝威戲謔的,他——不是本意吧!

  「孝威——」士柏深深吸一口氣,「我希望找一個時間,我們父子好好的、單獨的談一次。」

  「有這必要嗎?」孝威問:「談什麼?你?我?汪嘉嘉?王曼佳或——康維?」

  士柏皺皺眉,疑問湧上來。

  「康維?為什麼談他?」他問。莫非,孝威也知道些什麼事?

  「他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孝威臉上浮起血色,提起康維,他就忍不住激動。「昨天我一拳打掉了他兩顆門牙,我不許他再來這裡。」

  「為——什麼?」士柏心中震動。孝威從來不是崇尚暴力的孩子,他為什麼打康維?

  「你是真不知道?或是假裝?」孝威笑,「荊家花園的每一個人都在偷笑了呢!」

  「孝威——」士柏蒼白的臉也浮起血色,和孝威相同的血色。

  「不必問我,我不會說那些肮髒的事,我不想弄髒我的嘴。」孝威搖著頭,「你最好就是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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