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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薇姑真是難得,不是嗎?這十多年來,她簡直把自己奉獻給荊家了,她的精神、她的心血、她的愛全用在荊家每一個人身上,根本上她已成了荊家的一分子。尤其對孝威,自母親去世後,她幾乎代替了母親在愛他。

  想起薇姑,孝威心中一陣溫暖,微微的一移動,一封信被踢到床下。他轉頭看一眼,俯身拾起來,起伏的思潮被打斷了,胸腔湧起莫名的激動,那信——是嘉嘉寫來的。

  想起嘉嘉,孝威仍會激動、仍會痛心,畢竟,那是十九年來他唯一的愛情。嘉嘉傷了他,他不恨她,恨的只是士柏,然而——再見士柏,他發覺那恨竟也淡得不復存在,因為——士柏是他父親!

  或者,他根本不曾恨過,當時只是一腔憤怒,他不知道,他分辨不出。只有一件事,如果往事重演,︵上帝不會這麼殘酷吧!︶他不會一怒而去,因為在這些流浪的日子裡,他深深體會到離開家、離開親人——父親是那樣的孤獨和寂寞。

  真是奇怪的感覺,在家的時候,父親從來不曾陪伴過他,離開了,才發現父親原來是很接近、很有聯繫的,也許是精神上的、心靈中的吧!

  下午在士柏面前說了一句“為了一個汪嘉嘉而使我們父子失和,太傻了吧!”他雖然用戲謔的口吻,但——誰說不是他心底話呢?只是,士柏,他的父親不會瞭解他吧!

  再看一遍嘉嘉的信,前面寫的和士柏說的差不多,她進入電視圈,正在拍影集。但後面一段——就是令孝威沉默呆怔的一段卻是這樣寫著:

  “那件錯事全該由我負責,因為全是我主動的引誘他。說它是『錯事』是——我今天才發覺,我是否真的愛他?那個可以做父親的漂亮男人?或是——我只是迷惑、只是幻想、只是——天真的想在成熟男人面前試試我的魅力?

  我仍然會想起他,這是真話!但——更多的時間,我想到你,孝威!我真是對不起你,你是我心中一輩子的歉疚,我在想,若時光能倒流,我也許不會做那錯事。

  此地也有不少追求我的男孩,中國的、外國的,我全不動心,我甚至覺得他們討厭。寂寞時,我也應他們的約會,但——我總想起你,想起我們以前的快樂時光!

  威,我真的對不起你,我不求你的原諒,因為我不只傷了你,還利用了你,我只希窒——你原諒他!”

  嘉嘉的信寫得這麼好、這麼誠懇,看得出每一句都是真話,每一言都出自肺腑,雖然遲了,錯已鑄成,不能再挽回,但——但——

  孝威眨眨眼,一顆淚珠悄然而落。他為這封信釋然,他為這封信振奮,因為嘉嘉說——嘉嘉並沒有說明,然而——嘉嘉終於發現是愛他,是嗎?是嗎?可悲又遺憾的愛,本來的幸福和美滿,就葬送在她任性、幼稚和自傲上,為什麼要試自己的魅力呢?如今落得——只剩下一個悔字。

  三個人都在後悔、都在遺憾,是嗎?這真是應了那古老卻又貼切的話“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了!

  孝威把信小心的折好,放在枕頭底下,再慢慢躺回去。夜已深,沒看表他也能感覺得出,他嗅得出空氣中那種人人已安眠的味道。他卻仍無睡意,是剛回家吧!所有的事——無論好壞都令他興奮,好在他明天還不須要上學,他會有一段時間來習慣和穩定情緒的。

  再移動一下,他想起了挨了他全力一拳的康維。

  康維真是個偽君子。明明做了虧心事卻還能那般自若,他還敢出入荊家花園,難道士柏還不知道他和曼佳的事?難道士柏和曼佳鬧意見不是為他?但——士楓知道這事的,孝威看得出,不只士楓知道,那個林蘋也知道,是不?為什麼他們不去告訴士柏?這種醜事也能任它繼續下去?

  康維也真會玩花樣,居然在高雄的報紙上登一段荒謬可笑的啟事:“父親病重,速歸!”士柏那像病重的樣子?不過當時真嚇著了孝威呢!他真是連夜趕了回來。

  康維為什麼要他回來?表現他的偽善?或是另有目的?康維可是做這件事來取信于士柏?但——孝威冷笑一下,康維太低估孝威了,他回來之後,康維還有任何機會嗎?“哼!康維!”

  突然,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從孝威心底冒上來,迅速傳遍全身。他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事實上,的確是靜得沒有一絲聲音的。但孝威卻敏感的感覺到——門外有人,至少在走廊上有人。那人是不該在此時此地出現的。

  孝威敏捷的從床上跳下來,迅速的竄到門邊,感覺雖奇異,他卻不怕,在自己家中有什麼可怕的?只猶豫了一秒鐘,他拉開了房門,探出頭去——

  也許不該有那一秒鐘的猶豫吧!走廊上沒有人,連一絲影子也沒有,只是——孝威嗅到空氣中存留的異樣,他肯定的知道,剛才的確有人。

  是誰?好奇心一冒起來,再也壓抑不住。索性走出臥室,就在一邁步之際,士柏的房門發出輕微得幾不可聞的一聲,最後一絲門縫合上了。

  士柏——難道是父親?或是父親的情婦?不,不可能!此時此地那會有情婦?若是父親,他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這是他的家、他的房子,他有權出入任何角落,根本不須要偷偷摸摸。難道——

  孝威心中一動,他記吉士柏下午的話:“我需要幫助。”難道父親有困難?有麻煩?想到此處,再也忍不住的大步走到士柏臥室門口,一扭門柄——他又呆住了,門是鎖上的,文風不動,莫不是他剛才聽錯了?聲音不是來自這扇門?

  慢慢的退回房裡,就在他剛剛進去的一剎那,一條黑影——的確有人呢!從士柏房裡飄然而出,無聲無息的消失在走廊盡頭。

  可是,孝威沒看到,他甚至不會再感覺出來。

  他把自己再次安置在床上,強迫所有的思緒暫時離開他,他清楚知道在他興奮的精神下拖著的是疲乏的身體,他一定要睡眠,要休息,明天開始,他會有許多工作要做,多得他必須有最清醒、冷靜的頭腦來分析、來安排、來進行,他一定要休息,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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