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柏點點翠(43)_嚴沁

四三

　　士楓皺皺眉，不再說什麼，好半天，才搖搖頭。

　　「我記得，那是我們荊家的房子。」他說。

　　林蘋不便再搭腔，她絕對不想破壞什麼，只要士楓不誤會，她就什麼都可以不理。

　　汽車繼續前駛，快到學校的時候，士楓打破了沉默。

　　「下午——我想出去走走。」他說。是個邀請嗎？怎麼說得硬邦邦，毫無邀請的味道。

　　「走走？」她問。她不便太露骨的表示，她是女孩子。

　　士楓考慮一陣，似乎說一件好難啟齒的話。

　　「離開臺灣前，還沒聽說過野柳。」他說：「許多人都說那裡風景很特別。」

　　「是，那是近十年才開發的觀光區，那些石頭是很特別。」她點點頭。

　　「去嗎？」他不看她。

　　「我？」她看著他，卻指著自己。

　　「陪我一起去，」他說：「下午沒課，對嗎？」

　　「嗯。」她欣然點頭。

　　是那陽光、那清爽怡人的微風吧！她一早就感覺到，今天的確是個不同凡響的日子。

　　「中午下課我在校門口等你。」他的神色輕鬆起來，難道他對她還沒有把握？難道他真看不出她的心意？「我們一起中飯，然後就去。」

　　他看來很愉快，心情特別好似的。她也就特別開朗了，這些日子，他的喜怒已完完全全的影響著她了。

　　「我一下課就出來。」她說：「士楓，你今天看來——很特別。」

　　「特別？」他搖搖頭，「工作、研究纏得我太久，我已忘掉了本來面目，今天——放自己一天假。」

　　「你本來的面目很——可愛。」她鼓起勇氣說了。

　　他一怔，好半天才轉過臉，拍拍她的手。

　　「並不如你所想像的，」他有些自嘲的，「很可厭。」

　　「你怎能替我感覺？」她抗議了。紅暈仍在眼角，顯得好嫵媚。

　　「抱歉，」他居然笑了。他今日的確不同往日。「下次我要考慮你的感覺，我不能太自私。」

　　「自私？我不覺得啊！」她笑了。

　　「我一直漠視了你的——優點和美麗。」他說。十分真誠、十分動人的。

　　「士楓——」她心中又喜又激動，亂得好槽。

　　「到了。」他停下汽車，替她打開車門。「中午我等你。」

　　她咽住了要說的話，急什麼呢？她已有了整個下午的約會，她有時間，她有機會——

　　機會似乎來到她手上了，是嗎？她要抓緊，用全身所有的力量去抓緊？這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嗎？

　　懷著滿腔喜悅和朦朧的希望，林蘋回到課室，她不知道怎麼混過那一小時的，心中、腦中全是士楓的影子，教授講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似乎變成好遙遠，變得與她無關。下課的時候，她又隨著學生一起離開課室——哎，戀愛真是惱人的事呢！她是——戀愛了吧？

　　連休息室都沒有回，她直接趕到士楓停車那兒，士楓還沒到，她就安安靜靜的等在車旁，即使等待，即使只見到士楓的汽車，她也滿足，愛情真是莫名其妙呢！她等了十分鐘，才見士楓遠遠的走過來。

　　他依然平靜、淡漠，似乎沒有任何一件事能令他的神色有更大的變化——那次在溫室除外。他真是瀟灑、英挺，那一身濃重的書卷氣和說不出的一絲自信和優越感，使他格外出色，格外與眾不同。她喜歡這樣的男孩，即使那顯得傲然的一絲優越感，也得本身有料、有條件才行，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

　　「等了很久？」他不慌不忙的替林蘋開了車門，二個學生提出很特別的問題，我遲了。」

　　「沒關係。」她優雅的掠一掠頭髮，「我也剛到。」

　　他釋然的一笑，發動了汽車。外表上，他們是那樣相稱的紳士淑女型，就連氣質、教養都相彷，他們該是令人羡慕的一對——他們會是嗎？命運的安排是那般奇妙，他們相遇、相識、相聚、然而——他們之間始終好像缺少一種聯繫，心靈上的。這聯繫——會有一天突然發生嗎？會嗎？

　　沉默的車廂中彌漫著說不出的氣氛，是和諧還攙雜著絲絲羞澀和窘迫，那氣氛令他們倆的心頭都泛起漣漪，漣漪的深淺程度雖不同，畢竟是漣漪。

　　「我想說——」士楓的語氣也有絲不自然，「我想提議不去野柳，去另一個地方。」

　　「我沒有意見。」林蘋柔柔的。野柳或任何地方有什麼不同呢？只要和他同在。

　　「去——陽明山吧！」他說。直視著車窗外的馬路，眼角卻飄向她。「不過——先吃午餐。」

　　她點點頭——她真想告訴他，只要他說，只要他開口，她隨他去天涯海角，但她不敢，她沒有把握，今天只是開始，不同於以往的開始——但願有一天，她有勇氣、有信心這麼告訴他。現在，她只有祈禱，在心中。

　　繁榮和不斷改變、進步中的臺北市，新的、高尚的餐廳何其多，士楓卻選擇了一家小小的、舊的，看來一點也不惹眼的「吉美」。這家設立在西門町鬧市的小餐廳或許有著輝煌的歷史，但——它目前卻是失色的。

　　林蘋心中懷疑，為什麼選這一間？她的好教養使她不開口，她信任士楓，士楓必有選此地的理由。

　　「來過這兒嗎？」士楓怡然微笑。坐在那一點兒也不講究、更不舒適的卡座上。

　　「沒有。」林蘋坦白的，「我從來沒有注意過『它』，很小、很舊。」

　　「是，很小、很舊。」他四周打量一下，「就像十四年前一樣。」

　　「十四年前？」她搖搖頭，笑了。她感覺得出他在懷舊，她喜歡那種溫馨的情感。「那是很久以前了，你常來？」

　　「是。」他再四下望望，簡陋一如從前，但簡陋中，仍保持著以往的風貌。「別小看了它，以往西門町沒這麼繁榮，十四年前也沒有林立的觀光酒店、豪華餐廳，『吉美』是當時相當出名的地方。」

　　「相當出名？」林蘋稚氣的四下打量，才二十三歲的她，實在想像不出它憑什麼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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