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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請清楚些,甚麼藥?方老爺說甚麼話?方小姐又說甚麼?”少寧的焦躁不安前所未有,他一把抓緊林德才的衣領,一邊疾聲呼喊。“一句也不許漏。”

  梵爾輕柔的把手放在他的上面,立刻,他安靜下來,十分神奇。

  “讓他慢慢說。”她出奇的溫柔,眼中射出一抹類似哀愁的光芒。

  林德才慢慢的令自己鎮定些。

  “老爺對夫人說過,那是一包毒藥。”

  “他要毒死自己的女兒?”少寧尖叫。

  “是——不知道。我不相信,不可能——”

  “說事實,不要加你的意見。”少寧喝。

  “是,所以夫人哭得好厲害,傷心極了,又阻止不了老爺——老爺說大小姐敗壞家聲,不知廉恥,對不起人——因為,大小姐已有了身孕,高紹裘的。”

  “啊——”梵爾驚叫。“那孩子呢?”

  林德才又哭起來,好傷心好傷心。

  “不知道——大小姐喝了那杯茶,轉身就走。後來我再看見她時,已躺在地牢的石床上,她——去了。雖然她依然美麗,像熟睡一般,但臉色好白好白,白得——沒有人氣。”

  “你怎麼進地牢去看的?”

  “我跟在女管家後面,我只是好奇,已經看不見小姐兩天了,大家都說小姐失蹤,隨高紹裘私奔,大家都這麼說——可是我在地牢看見小姐,她——真的死了。”

  “女管家去做甚麼?”

  “兩個陌生男人把小姐放進棺材,夜了沒人,他們抬了出去。”他抹著眼淚。“我不捨得小姐,一路跟著——”

  “跟到墳場?”的士司機問。

  “一輛板車。”林德才說:“可憐的大小姐平時多麼風光,就這樣淒涼慘淡的死了。他們把她運到墳場,立刻把她葬下。那個墓碑是以後才修的。一切都是女管家在辦。”

  房間了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可不可信呢?方淑媛被父親毒死。

  “你說的是否真話?”少寧問。

  “真的。後來好多次我去墳場,大小姐的墓碑已有編號,就是那大樓的門牌,一七三九,真的。”他強調。

  “大樓的地段就是當年墳場,世界上怎有這麼巧合的事?”少寧喃喃說。

  “方淑暖死後,高紹裘怎樣?他知道嗎?”梵爾一邊思索,一邊問。

  “高少爺——”林德才呆怔一陣。“他來過,老爺叫人通知他來的,然後讓他看了大小姐躺在地牢的樣子。”

  “他怎樣?”

  “他看了很久,眼睛動也不動,好像他也死了。然後他一句話也沒說就掉頭離開。”

  “他竟然一句話也不說。”少寧搖頭。

  “試問他還能說甚麼?”梵爾歎息。“事已至此,方淑媛寧為他死也不屈服,他還能說甚麼呢?”

  “方老爺逼小姐嫁農敬軒嗎?”

  “是是,”林德才忽然記起甚麼。“農少爺說無論大小姐怎樣,他定要娶她為妻,他不介意那肚裡的孩子,也不介意高少爺——”

  “是他逼方老爺下毒手的。”少寧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不能這麼說,他愛方淑媛至深。悲劇是那個時代,那時的道德觀,人的面子等等造成的。”梵爾說:“我喜歡公平些。”

  “他不相逼,方老爺不會急著逼方淑媛,她也不會以死決志。”少寧堅持。

  “那是你的想像,不一定是事實。”她說。

  “那麼事實是甚麼?你說。”少寧用於指指著林德才。

  “我不知道。大家都說高少爺和大小姐私奔失蹤,我知道不是,但不敢講。有一次老爺對農少爺說起,高少爺的飛機不是被日本機打下,而是自己撞山的。”

  “農敬軒知道一切經過,”少寧怒道。“這老奸巨猾居然還騙我們。”

  “或者他有他的原因。”梵爾搖搖頭。“他活了那麼長久,卻一直不快樂,你不以為這是他的懲罰?”

  “回香港時,我還要去見他一次,問他對當年事可會後悔。”他憤憤不平。

  “事情既然已清楚,我只想再去看看那幢大樓的地下室。”梵爾說。

  “那只是以前的墓地所在。”

  “我有感覺。甚至剛才在門口時我仍有感覺,很奇怪,就像方淑媛在四周——”

  “立刻去。”少寧扶起梵爾。“阿才,你跟我們一起去嗎?”

  “不不——”林德才臉色慘白。“地下室令我想起大小姐躺的地牢石床。”

  “你留在這兒,明天我們一起回香港。”

  帶著種類似惋惜、遺憾,心痛也難受的心情,他們又回到那幢門牌一七三九的外商辦公室大樓。

  第八章

  梵爾在門邊駐足,眉心漸漸蹙起,她搖搖頭邁進大門。上次得過好處的管理員熱情地迎上來,聽他們說明來意後,立刻帶他們到地下牢。

  “我上樓做事,你們隨便看。”他退開。

  梵爾搶在前頭,直奔上次看見地上微濕的那方向。

  “看,”她驚呼,“這地方幹了。”

  六隻眼睛望那曾經“一直不幹”的地方,奇跡般,它是幹的,幹得連一絲濕的痕跡也沒有。

  “這是怎麼一回事?”的士司機掩著嘴。

  “我想——她走了。”梵爾說。

  “方淑媛?她走去哪兒?為甚麼?”

  “一直以來她心事未了,沉冤未雪,我想是這樣,她仍流連在這地方。”她慢慢說:“現在我們找出她往事的真相,她就放心地回去她原本該去的地方。”

  “我不能相信。”少寧喃喃說:“太不可思議。”

  “你們是說:——靈魂?”的士司機顯得不安。

  沒有人答話。梵爾慢慢蹲下來,用手輕觸那塊已幹的水泥地,一種溫暖的感覺透指而過,流入身體的每個部分。

  “她走了。”她笑起來。“我知道。站在大門口時,我已沒有以前那種感覺。”

  “我們也該回去了。”少寧扶著她。

  第二早晨,他們帶著林德才一起回香港。兩個半小時的機程,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林德才說了一些往事。

  “其實我見過高少爺的夫人,俞家二小姐。”他說:“她曾經到方家來吵過,她要見大小姐,老爺擋了,她就破口大駡,連老爺也罵了。最後老爺下逐客令,她用力摔破一個青花瓷杯子,樣子好凶。我過去拾地上碎片,看見她掌心有塊銅錢般大的朱砂痣。”

  少寧愕然抬頭,彷佛有這麼一個印象,誰的手上也有類似的朱砂紅痣。

  林德才吞一口口水,偷看少寧一眼。

  “許家大小姐手中也有一塊?”他說。

  刹那間,少甯如雷轟頂,許多前塵往事一起翻湧而來;何令五的臉,手上的朱砂痣在眼前交錯而過。突然間,她的臉變成另一個像她的女人,指著他的手有著同樣的紅朱砂——無法控制的,他叫出聲來。

  “怎樣?”梵爾體貼的扶著他。

  “不不——”豆大的汗從鼻尖沁出來。驚駭義混亂的感覺令他無法思想,無法說話。一種恍然義似混沌的印象在腦子裹閃著。“啊——”

  “少寧,做甚麼?”梵爾抱著他的手臂。

  “我——我——”他喘著大氣,好久好久才能慢慢平靜下來。一種明悟在心中升起,不知道悟到甚麼,但非常舒泰平和。“沒事。”

  前世孽,今生報,有人這麼說過嗎?

  人的前世今生,誰能懂呢?何令玉仇視梵爾,對他永不止息的糾纏,會否也牽連著上輩子的某種因緣呢?

  飛機到香港機場,少寧急不及待的帶梵爾和林德才直往山頂,的士開得飛快,他還拼命催,焦急得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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