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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陰冷、漠然是屬於他的,他今天看來特別動人似的,尤其黑眸中的溫柔,令人移不開視線。

  “我多數時間沒課,”他淡淡笑了,溫柔擴展嘴角,腦上線條也更柔和。“我只有九個學分。”

  “你知道我是空堂?”她再問。她覺得整個人、整個心、整個靈魂都被他吸引往了,就因為那陰冷中的溫柔,就是那漠然中的一絲情。

  “明天——下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凝視地。“吃完中飯我到你家接你!”

  “好。”她點頭。明天是星期六。

  她對他已不再猶豫——是無力猶豫。他的強大吸引力是難以用任何文字形害,那只是一種感覺。

  “今夜好好睡,”他輕輕說:“那地方是我答應你許久,而現在才是時候去的?”

  他轉身離去。那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第五章

  早晨,卓爾並沒有提早到學校等那送百合花的主人,她根本忘了這回事,而目——送花的人必有目的,她遲早會現身,急什麼呢?

  下午畢群要帶她去的地方完全吸引了她,他說過好多次,看他那神往的佯子,早已引起她最大的好奇心。兩堂課結束,她迫不及待的趕回家。

  等車的時候,她又遇見了韋成烈。既是自己的助教,她當然點頭招呼,只不過她心中奇怪,怎麼這幾天遇見他的次數突然多了?

  這懷疑只是一閃而過,她沒有仔細去想,因為韋成烈是個完全無關的人。

  回到家時已是中午,卓爾匆匆吃飯,換衣服。她喜歡白色,她的衣服大多數是白色的,她今天依然穿了一身白。白色細麻紗有花邊的襯衫,白色到膝蓋的短裙,一雙小白襪,一對白色平底鞋,看起來好清爽、好清爽。

  剛在客廳坐下,門鈴就響起來。一定是畢群,他總算得準時間。

  “媽媽,我去了,或許不回來吃晚飯。”她叫,她很有信心,按門鈴的人一定是畢群。

  門開處,果然是一身黑的畢群站在那兒。他對黑色的固執不下於卓爾對白色。

  “嗨! 可以走了”她愉快地笑著。她喜歡他的守的。“看我們倆,標準的黑白雙煞。”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眼中盡是溫柔。

  “我不喜歡殺氣這麼重的名字!”他低聲說:“我喜歡一切平和、溫柔,還有愛!”

  她沒有出聲,只愣愣的望著他。他那樣陰冷、漠然的人說平和、溫柔和愛,還用他獨特低沉又有些暗啞的聲音,總有一股說不出的特別感人力量。

  或者——這就是他獨特的魅力吧! 他不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但他有魅力,這是肯定的。

  “你——帶我去哪裡?”她換一個話題。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他說。

  門外石牆上倚著他深藍色的腳踏車。他看她,說:

  “坐在前面,好嗎?”他指指腳踏車。“我們先去買個小提琴,然後去目的地。”

  “你不是有小提琴了嗎?”她問。

  “我一直想另買一個,就今天嗎!”他不在意的隨口說:“你替我選。”

  “我不懂提琴?”她立刻搖頭。

  “隨便選一個,我也買不起貴的?”他扶著她上車。

  他騎車帶她到“功學社”,左看右看,終於選了個最便宜的,三百八十元台市。

  “就這個吧!”他說。立刻付錢。

  “這麼便宜的能拉出好聽的音樂?”她睜大眼睛。

  “那就得看我的功力了!”他笑。

  把小提琴盒子綁在腳踏車後座,他們再踏上路途。

  其實也並不遠,他帶她到羅斯福路自大後面的基隆路上,那一帶除了幾個星散疏落的軍營外,只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田間縱橫複雜的阡陌。

  秋天的風涼涼的、清爽的,顯得天好高,雲好淡,山也變得好遠、好遠似的。畢群把腳踏車隨意的扔在地上,就拿起提琴,領著卓爾往阡陌中走去。

  田裡的稻子剛剛收割完,幹幹的稻草味一陣又一陣的傳來,雙眼望去,一個人也沒有,在那好高的天,好淡的雲,好遠的山下仿佛只有他們。

  突然,一陣說不出的感覺衝激著她,她掙開他的手,在阡陌之間跳躍、奔跑,愉快舒暢的笑聲傳遍了田野,短短的白裙子飄動著,飛舞著,像一朵迎風的百合。

  “卓爾,回來。”畢群大聲叫她。“我拉提琴給你聽。”

  卓爾隨手拔了一根長長的官司草,輕鬆的奔回來。

  “你怎麼找到這麼好的地方?沒有人,又——又——”

  “又脫俗,是不是?”他打斷她的話。“此地不能用美麗來形容,它只是脫俗,坐在這兒即使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心中也一片寧靜。”

  “對了!就是這樣。”她也不理白裙子,很瀟灑的坐在田埂上。“你怎麼找到的?”

  “我曾在那兒服役當兵。”他指指遠處的軍營。“當時的日子很難捱,彼此間不熟,除了工作根本沒話可說,又不准隨便離營,我大多數的時間都坐在這兒附近沉思,看書,或拉提琴。”

  “所以造成你更孤獨的個性。”她說。

  “不,孤獨的個性是天生的,與服役無關,”他搖頭。“你喜歡聽什麼?”

  “不怎麼懂,你表演最事手的!”她笑,兩條小腿垂在田裡搖呀搖的,好道遙自在。

  他想一想,說:

  “《小夜曲》,好不好?”

  “好!然後你拉《流浪者之歌》。”她說。

  “喜歡《流浪者之歌》”他本已預備拉《小夜曲》了,聽到她的話立刻把琴放下來。

  “聽過幾次,很感人,而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首曲子跟你這個人很配!”她說。

  “是嗎?跟我很配?”他微微一笑,開始表演。

  雖然卓爾不懂提琴,也知道畢群的技術並不怎麼好,生澀而不流暢,她聽得出。但是他拉得很投入、很專心,音符不流暢,感情倒是豐富的。

  一曲既畢,卓爾鼓掌如儀。

  “好不好?”他凝視她。

  “不怎麼好,”她傻笑。“但是你能拉完一首曲子,我已經很佩服了。”

  “我是無師自通,當然不怎麼好,”他很有信心地說。“可是再過若干年,我有把握拉得更好!”

  “到那時再演奏給我聽!”她隨口說。

  “一言為定!”他重重的點一下頭。他那認真又鄭重的神情仿佛——這是一個允諾。

  允諾,好吧!她可以算成若干年後的一個約會,那——倒也很好玩,誰知道若干年後大家變成什麼樣子呢?

  “卓爾,你對未來的希望和理想是什麼?”他收拾好提琴,慢慢坐到她身邊。

  “才上大學,沒有真正的想過哦!”她說:“不過——我很喜歡一幢白色的木造房子,在海邊的岩石上,還有一條大狼狗,一輛可以供兩個人一起騎的腳踏平——實在是坐在你腳踏車前面不太舒服。還有——一個吉他,我喜歡在深夜彈吉他的那種情調,很蒼涼美麗。”

  “你並不貪心,你的願望很客易達到。”他說。

  “你呢?你貪不貪心!”她天真地問。

  “我貪心。”他坦白的承認。“我的理想很高,希望也很大,或者——我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

  “到底是什麼呢?你並沒有說出來。”她推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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