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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怎麼不先通知我去接你?”他站了起來。“你等我 五分鐘,我馬上下來。”

  “不必急,今天我放自己半天假,”她笑,“我想輕鬆一下,出去走走。”

  “怎麼突然興起這念頭?”他一邊套上羊毛衣,一邊講電話,“你聽來心情愉快。”

  “是,你猜誰打電話來?”她問。

  嗽?”他不自覺地皺眉。“李柏奕?”

  “怎麼會是他?”她不以為然。“他又怎能影響得了我的情緒?”

  “那麼——我猜不出,啊!文珠、費烈?”他突然醒悟。“他們也到美國了?”

  “你以為有這可能?”蓋心笑起來。“現在不是六年前,他們哪能說來就來?而且有了孩子,有了家庭,環境已改變了廠

  他呆愣一下,是啊!環境已改變了!他怎能忘了這一點呢?

  “那——是誰屍他問。

  “已經超過五分鐘了,你下樓我才告訴你。”她說。

  斯年放下電話,急急忙忙出了門,想著蕙心就在樓下等他,心中有一抹難以言喻的溫馨。

  有人在等待是最幸福的事,對嗎?

  他幾乎是沖進會客室的,一眼就看見慧心笑盈盈地坐在那兒,一副心 快的樣子。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是誰打電話來了吧?”他問。

  斯年那氣喘喘的樣子令慧心笑得直搖頭。

  “你一定猜不到,是家瑞。”她終於說。

  “家瑞?陳家瑞?”他又呆愣一下。“怎麼會是他?”

  “怎麼不會是他?他現在是香港分公司人事部負責人,他來紐約開會。”她說。

  “哦——”他若有所思地。“他已到了美國?”

  “你為什麼這樣講?”她疑惑地望著他。

  “哦——沒有,我只是有點意外,我沒有想到會是他。”他搖搖頭。“他還說了什麼?”

  “有空的話,他會來波士頓看我們。”她微笑著。

  “看我們?他知道我留在這兒?”斯年問。

  “不,我沒告訴他,我想讓他驚喜一下。”她說。

  斯年又皺皺眉,沉思一陣。

  “如果他知道我還在這,恐伯他不會來。”

  “什麼話?怎麼可能呢?”蕙心叫起來。“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等見到他時,你自然會明白的。”他笑。

  “斯年,不要故弄玄虛好不好?”她盯著他看。“什麼時候你變得愛拐彎抹角呢?”

  他也凝望著她,好半晌才微笑。

  “拐彎抹角可不可以到達目的地?”他問。

  蕙心呆住了,他可是這麼問的?可以到達目的地?

  “那要看——你的目的是什麼。”她說。

  他沉默,他不能這麼說的,是吧!

  “記得以前我是勇往直前的,對不對?”他轉開了話 題。“所以常常撞得頭破血流,而且遍體鱗傷。”

  “曾經如此嗎?”她笑。

  她怎能不笑呢?她幾乎完全明白他心中的感受和細 微的變化,她只有笑。

  “如果沒有,今天的情形又怎會如此?”他聳聳肩。 “我們出去吧!”

  走在古老莊嚴的校園裡,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剛才的話題接不下去,又找不到新題。

  “其實——哈佛也不過是名氣大於一切。”他突然說。

  “哦?”她呆楞一下。

  哈佛是名大於實?但是在美國,哈佛兩個字是落地有聲。大多數的學生,尤其家世好的,還沒出校門就巳被各大財團,各大公司訂了下來。據說有某個名門望族的兒子,二十六歲尚未拿到博士學位,就巳被美國某大銀行內定為下一任的董事長人選。而且放眼華盛頓政經界,哪一個大人物不是哈佛出來的?聽說尼克松為一代政要,卻被人如此弄下臺,就因為他不是哈佛校友。

  “真的。”斯年加重語氣。“其實念商、念經濟,或念商業管理,西部的史丹福絕不比哈佛差。但,哈佛有它的歷史和傳統來支持,所以名氣更大。”

  “至少當總統非哈佛不可。”她笑。

  “裡根不是。”他也笑了。

  “所以他很難為一般紐約財團、各大家族所接受。”蕙心聳聳肩。“他的女兒也不為世家子看在眼裡。”

  “美國人有他們不同的勢利眼,”斯年說,“大概人類都是如此。”

  “不要談這麼大的問題好嗎?”慧心輕輕拍一拍他。“我們這麼渺小,自顧不暇呢廣

  他順勢握住她的手,恨自然地。

  “你的口吻和六年前不同,”他說,“六年前,你似乎想征服世界。”

  “那是我幼稚天真,”她苦笑,“而且——我替自己劃定的世界也太小了!”

  “你真的成熟了!”他用力握一握她的手。

  “誰不是在挫折、失敗中成長的?”她笑靨如花。

  兩人緊握著手,走了一大段路。

  “我們到底去哪裡?總要有個目的地,是吧?”他說。

  她凝望他,搖搖頭。

  “日的地對我來說巳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她輕輕地說。

  他一震,驚然動容。

  重要的是他們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是這樣嗎?他們可能這麼一直走下去?

  縱使心中震動,他卻不敢在這個時候有任何表示。他本身渴望和她永遠這麼並肩、攜手走下去,但,有的事是身不由己的。

  他覺得自己身不由己,他只能沉默。

  “我的念頭很傻,是不是?”她歎口氣。“但我真是這麼想。”

  他放開她的手,擁住了她的肩。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只能這麼說。

  “我甚至想——我可以在這兒一直念書,不回香港。我不想工作,也不想再往上爬,我只想留在這兒,”她望著天邊,“因為——你在這)[。”

  “回香港有什麼不好?”他問。“我也回去。”

  “但是——我的工作,你的職位,我們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裡。”她無限遺憾。“而在此地不會,大家的身分都是學生,在感覺上接近得多。”

  “這只是個夢想。”他搖搖頭。“永不能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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