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風裡百合 >
三十五


  “是你?柏奕,不是說沒時間來嗎?”她看看表。“晚上九點了,你怎麼來的?”

  “自己開車來的,”他凝視著她微笑,“我的會已經開完,明天中午就得回香港,所以只得抽晚上的時間來看你。”

  “哎——也不一定非來看我不可。”她笑。“我們回香港有許多日子和機會見面的。”

  “那不同。”他搖頭。他是個十分固執的男孩,她看得出。“同在美國,我若不趕來看你,我心中會不安,慧心,我對你是絕對真誠的。”

  “但是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她有些不安。

  她並不希望他這麼快表明態度,尤其是斯年巳回來了。

  “如果魯濱太太准我逗留到午夜,那我再開車回紐約,天不亮我就能到,然後收拾東西去機場,我有把握能趕得及。”

  “那又何必?”她搖頭微笑。“匆匆忙忙趕十小時的車路來回,連覺也不能睡,這不怎麼合理。”

  “合理至極,我能看到你,陪你聊一會兒天,這不是完全值得、極有意義的嗎?”柏奕坦然地。

  “我說不過你,柏奕。”她笑。

  “你說不過是假話,我說的是真話。”他也笑。

  “吃晚飯了嗎?我可以替你弄一點,很方便的。”她誠心地說:“吃點面,好不好?”

  他望一望她的小廚房,點點頭。

  “只在公路休息站吃了個漢堡,”他搖搖頭,“說真話,我餓了!”_,

  “你等十分鐘,我去煮面。”她站起來。

  “我陪燈,”他也站起來。“我們時間寶貴,我不想浪費這十分鐘。”

  “你——孩子氣。”她呆愣一下,只好這麼說。

  柏奕跟著她走進廚房,看她切肉絲、洗白菜、發冬菇,看她十分迅速地把一碗又香又美味的面煮好子,他開心得很,十分愉悅地吃著。

  “想不到你也能下廚房工作。”他坐在昂房的小餐桌

  上吃,蕙心陪著他。

  “我相信每個女人都能做,只是肯不肯動手而已。”她淡淡地說。

  “不,不對,有的女人肯做,但煮出來的東西粗糙又難吃,怎麼可能每個人都一樣呢?”他不同意。

  “你有點固執和偏見。”她笑。

  “不是有人說過嗎,擇善固執,對不對?”他說了一句中國成語,令蕙心很意外。

  她微笑著點點頭,不想再跟他談這問題。

  “你真要在這兒留到午夜?”她問。

  “難道還有更好的去處?”他反問。

  “我不知道,我也不過才來三天。”她說。

  “哎——傅斯年呢?他不是陪你一起來的嗎?”他問。

  “是一起來,但,第二天就失去他的消息了。”她皺眉。他怎麼老是提起斯年?“他來辦些私人的事。”

  “走了嗎?”他再問。

  “不會吧!他說要在這兒停留一星期。”她說。

  “他沒來過這兒?”他似乎不放心。

  “你是第一個訪客。”她說。

  “我很榮幸,”他把一大碗面吃得乾乾淨淨,“這是我來美國以後吃得最舒服的一餐。”

  “謝謝。我也只會煮些家常吃的東西。”她說。

  “太好吃了,”他抹抹嘴,“惹心,我們可不可以到校園裡散散步?”

  “可以!不過我不熟,又黑,不知道安不安全。”她望著窗外。“我們在香港念大學時,聽過好多黑人在校園追趕女生的事。”

  “哈佛也有那種黑人?”他笑。“放心,我學過空手道,而且校園非常光亮,不會有危險的。”

  “好吧!我們出去走走。”她披上一件外套,此時的天氣已有深秋的味道,晚上尤其涼,只有十四、五度左右。

  她也希望出去走走。她和柏奕並不如斯年那麼熟,也沒有那麼多話題可談,兩個人關在屋子裡,實在有點怪怪的,出去走走,大家都會輕鬆些。

  他們走下樓,步入美麗廣闊的校園。

  “我最喜歡美國的秋天,很爽快、很涼,令人心曠神恰。”他說。

  “上次來是冬天,”她說,“當然,秋天是比冬天舒服多了?”

  他沒說話,走了一陣,似乎突然,又似乎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吃了一驚,卻又掙不脫——她不想讓自 己顯得小家子氣,所以就任他握著。

  “我——喜歡這種感覺。”柏奕凝望著她。

  她只是淡淡地笑,沒出聲。

  “如果今夜我不來找你,我會遺憾,”他由衷地, “慧心,你不曾拒我於千里之外吧?”

  她猶豫一下,他這問題真難答。

  “我們是好朋友,我永不拒絕任何友誼。”她說。

  “只是好朋友?”他不放鬆。

  “你也知道,我是個事業型的女孩,否則——也不會弄到這麼糟。”她說。“我是事業為第一,其他的事——在目前我還不想考慮。”

  “這是真正的你?”他盯著她看。

  “你懷疑什麼?”她問。

  “不是懷疑,是確實感覺到,”他說,“慧心,你可是在折磨和懲罰自己?”

  “不——我不懲罰自己,”她淡淡地搖頭,“我做錯的事,上帝會公平的給我安排,我是基督徒,我不會亂作主張,我只能把一些事放在禱告中。”

  “那——你是自我封閉?”他追問。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沒有原因的。”她笑。

  “不,我真的感覺到,”他肯定地,“無論由哪個方向、哪個角度接近你,都是無處著手,一點縫隙也沒有,就好像是個密不通風的大網球一樣。”

  “這麼厲害,大網球。”她笑起來。

  “真的,我有這種感覺。”他說。

  “錯了,柏奕,你的好氣質、好風度令我很仰慕,我們的確已經是好朋友。”她說。

  “是因為我某方面像斯年?”他自嘲地。

  “公平一點,你有自己的優點和長處。”她真心地。“你也有獨特的個性。”

  “我希望——我們能比朋友更接近一點,”他說,“我不滿意只是好朋友。”

  “我們才認識多久?”她說。手被握著,她竟全無反應,和斯年那種由心底發出的震顫不同。

  “蕙心,給我機會才算公平,”他說,“連機會也沒有,我是不會甘心。”

  “我沒有吝嗇付出機會啊!”她說。

  “我看不到、摸不到、抓不到。”他搖搖頭,誠心地說:“蕙心,不要讓往事綁死你,好嗎?”

  他竟然看透了她。他不是普通人,她有了警惕。

  “不但給我一個機會,蕙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他說,“幸福是該握在手裡的。”

  “我知道,幸福是該實實在在,感覺得到的,而不能那麼虛無縹緲,”她歎一口氣,“我曾經掌握過,也感覺到,但我放棄了,相信幸福不會再回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