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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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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斯年微笑。「你也該考慮蕙心的尷尬。」 「蕙心不會,我最瞭解,」文珠大聲說,「蕙心永遠心胸坦蕩,大度大量的,她不會這樣小氣。」 「好像真的很瞭解嘛!」蕙心說。 又談了一陣,聊了一陣,費烈夫婦來了,於是他們移師海灘,所有的食物都已送了下來,火也生好了。他們所要做的事,只是把食物放在燒烤爐上。 「今天最精采的食物不是燒烤,而是我涼拌的蔬菜沙拉O』」文珠宣佈。「我托人從加州帶回來的小豆芽,你們一定喜歡吃。」 「又是那種像頭髮一樣細的芽菜?」費烈問,「我可不覺得有什麼好吃!」 「不許挑剔,只許捧場,」文珠插著腰微笑,「還有拌磨菇、涼拌通心粉,還有加州紅心蜜瓜。」 「全是生冷的?」家瑞問。 「夏天吃燒烤火氣大,當然要多吃些涼拌的。」文珠得意洋洋地。「我還特別托人從臺北替我帶回麻辣牛筋和麻辣涼粉,擔保是一流的。」 「怎麼不順便帶一點紅油耳絲?」費烈問。 「啊——我忘了,真的忘了,」文珠拍拍腦袋,「沒關係,下星期我再叫人帶過來,我們可以再聚一次。」 「太浪費了,」斯年抬起頭。「文珠,這麼多錢該幫教會做點事。」 文珠、費烈,甚至蕙心都驚訝地望住他。 這不像斯年,以前的斯年有一擲萬金的豪氣,從來就沒把金錢放在眼裡過,如今,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完全不像斯年了。 「望著我做什麼?」斯年問。 「你實在變得太多,太多,」文珠搖搖頭,「講的話就像一個陌生人講的。」 「我只是努力去做好一個神父,」斯年淡淡地笑,「我說過,以前的斯年已經死了。」 「神父的生活是不是很清苦?」文珠天真地。 斯年考慮一下,說:「我們是奉獻,不為享福的。」 「但是,以你的環境和條件,完全沒有理由這麼刻苦,你明明可以使自己過更好的生活。」費烈說。 「神職人員是沒有自我的,以前屬於傅斯年的一切,我已完全放棄,」斯年平靜地說:「我的財產已全部奉獻給教會,我只剩下自己。」 「你——唉!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文珠搖頭,歎息。「你好傻。」 「這是個人觀點與角度的不同。」斯年淡淡地。 他轉頭望一眼蕙心,她定定地凝視著烤爐,火光映得她臉上紅撲撲的,輪廓深淺有致,十分生動,只是——眼神是呆滯和迷茫的。 斯年心中一陣抽搐,一陣疼痛,這全是為了他,不是嗎?看來他回香港的決定錯了,他——他——只想更接近蕙心一點,大家同在香港,心理上較安慰,雖然神父不能有感情波動,可是——他更不能說謊,在看見蕙心的一刹那,他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持。 蕙心——哎!這麼好的女孩,他們真是註定今生無緣,他們的緣分——可會續在下一輩子? 「蕙心,可以吃了,」文珠叫,「你在想什麼?你烤的東西已經焦了。」 「啊——」蕙心如夢初醒。「我比較喜歡吃焦一點的食物,香一點。」 費烈夫婦互看一眼,他們不像文珠的粗心,也早已發現蕙心的恍惚,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來,我的給你吧。」家瑞非常的善體人意,他也是主人啊。「我們交換。」 「不必,不必。」蕙心漲紅了臉,她絕對不願接受任何人的同情、憐憫。「我喜歡焦的,真的。」 斯年猶豫一下,沒說話,緩緩地把自己的烤叉遞了過去,不理蕙心同不同意,就換下了蕙心的,他做得那麼自然,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尤其是蕙心,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 「謝謝你。」她紅著臉低聲說。 斯年只是微微一笑,開始吃蕙心燒烤的那份。 好半天,蕙心才從激動中平復自己,拿著斯年的那份烤肉發呆,她實在是捨不得吃,她仿佛能覺察出斯年那份深藏的情意,但——但——現在為時已晚,後悔也沒有用。 「哎——」費烈打破沉默。「星期六我想請全體到我們家去玩,然後吃晚飯,大家都要去。」 「我——」斯年第一個有意見。 「星期六我沒空。」蕙心立刻說。 「不許不去,這麼多年,我們第一次請客,還是原班人馬,不能不給我面子。」費烈誠懇地。 蕙心思索一會兒,不再出聲。 「我真的不行,星期六晚上輪到我主持彌撒,我怎能不留在教堂呢?」斯年說。 「那改成星期五,」費烈想也不想地,「我們自然不會令你為難。」 「好,我一定到。」他終於點頭。 蕙心慢慢吃著食物,剛吃完一塊,斯年又遞過來第二塊烤好的,他十分照顧蕙心,仿佛時光倒流,又回復了六年前的情景,那感覺——好得不能再好,蕙心全身都緊張了起來。 是不是——還有一絲希望? 就在這源隴的喜悅中,時間過得好快,想抓也抓不住,食物都吃完了,烤爐也關上了,於是大家坐在海邊,喝著冷飲,享受著海風。 大家都沒說什麼話,費烈夫婦靠在一邊,家瑞與文珠也坐得很近,只有斯年和蕙心各自孤單地坐著,蕙心越坐越不自在,她竟有想哭的感覺,但——她強忍住了,她不能哭,她已二十八歲。 夜漸漸深了,海灘上也更涼了。 「我們——該回去了,」斯年最先提出,「太晚回去,不太方便。」 「好,我們送你。」費烈說。 「我送斯年好了。」蕙心突然說,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蕙心——不是這種個性的人。「我住跑馬地,反正要到隧道口,你們住中區山頂的就不必統路了。」 「好,由你送斯年最好。」文珠笑。 蕙心也不解釋什麼,大家一起往外走,各自上了停在前院的車,陸續駛出馬路。 「你的車——很好。」斯年找出話題。 「遠不如你以前那輛四五①跑車。」她由衷地。 「你還記得那輛車?」他意外地。 「我記得以前所有的事。」她說:「那是不容易忘記的,是不是?」 「是,甚至做了神父的我。」他說。 「我相信這對我們倆是種懲罰,懲罰我們的剛愎自用。」她苦笑。 「不要這麼說,」他搖頭,「我做神父並不是懲罰,而是我心甘情願的奉獻。」 「我知道,或者——我說錯了!」她立刻改口。 「我想——如果你願意,星期五可以帶李柏奕或那位助教去費烈家。」他說。 蕙心驚訝地望住他,他什麼都知道? 「不,費烈只請老朋友,原班人馬,他們不是!」她說:「而且——我從沒邀請他們,我們認識的日子還太短。」 「時間不是問題,是吧!」他說。 「對我來說,是問題,」她搖頭,一語雙關的,「交『老朋友』的時間已過,如今我沒有從頭開始的興趣。」 斯年沒出聲,顯然是聽懂了。好一陣子,才說:「我抱歉!」 他似乎有點黯然。 「我有資格怨誰嗎?」她苦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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