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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淚水被他平靜的聲音打住,她吸了口氣,她知道,要在他面前表現得自然是不可能的,她完全放棄掩飾。

  “我來——開會,代表公司。”她的聲音顫抖,不穩定卻興奮。“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調回來工作已一個月了。”他的微笑、聲音都給人一種永恆的感覺,因為他是斯年。 “主教認為我比較熟悉香港的環境,比較適合。”

  蕙心點點頭,不知該說什麼最好。心中靈光一閃,文珠的欲言又止,費烈的特別眼神,家瑞特地到她的辦公室,原來都是有原因的,他們都知道斯年已經回來了,是吧?他們都知道,惟獨她——

  “他們都知道你回來了。”心中千萬種情緒翻攪著,臉上只能苦笑。

  “我見過費烈。”他坦率地。

  “為什麼——不通知我一聲?”她凝視著他。她終於又見著他了,但——又如何?儘管心中感受依然那麼強烈,愛意依然那樣深濃,但又能如何?

  “我會通知你,只是想先安頓下來。”他說。那種平淡、那種生疏、那種遙遠都令她受不了,雖

  然他已是神父,難道他真能忘了以往那刻骨銘心的一段?

  “你在這兒工作?”她問。受不了也沒法子,所有的事會弄成這樣,她得負大部分的責任,她知道這是懲罰。

  “不,我在九龍工作,”他搖搖頭,“玫瑰堂,知道嗎?漆鹹道那一間。”

  “我知道。”她機械地點頭。“也住在裡面?”

  “是,教堂後面有宿舍,方便一點。”他說。

  蕙心的心在痛,這是最講究生活享受、生活情趣的斯年所說的話嗎?為了方便一點而住宿舍——或者這只是有著斯年的外貌的另一個人吧?

  “我——很高興終於又見到你。”她垂下頭,眼淚在這個時候完全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我也是。”斯年的聲音平靜如恒,她的眼淚也不能影響他絲毫——她是不能影響他的,否則六年前早就從比利時把他帶回來了。她該知道自己已對他失去了影響力。

  “我——回去了。”她勉強說。

  她找不出話來說,看來斯年也無意對她說些什麼,不回去難道在這兒站一輩子嗎?即使她站一輩子,斯年會回頭嗎?可能嗎?

  “好。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見面的。”他說。這話普通得像對任何人說的一樣。

  “會嗎?”她摹然抬頭。“我能來——看你?”

  斯年淡淡地笑一笑。

  “神父也可以有朋友的。”他說。

  蕙心咬著唇,心如刀割,她怎能忍受斯年的平淡?他怎能把她當成普通朋友?不,不,若是這樣,她寧願不見到他,寧願只是思念,只是期望,她受不了他這平淡的態度。

  “再見。”她低著頭,沖出了明愛中心。

  她聽見斯年說再見,但沒有回頭。她不能回頭,斯年那種微笑卻又遙遠的神情,她寧願死——她恍恍豫地攔了車,恍恍溜溜回到公司,恍溜地看見接待小姐的詫異神情,也恍館看見秘書的驚訝,但——她不在意,完全不在意。

  不見斯年,心中仍有期盼,但如今——她真有萬念俱灰之感。

  整個下午,精神一直在恍豫中,下班的時候,她聽見文珠的聲音才清醒過來。

  “文珠?你來了?”她問。

  “來了起碼一小時了,看著你起碼四十分鐘,”文珠微微笑著,“你在做什麼?對我視而不見?”

  蕙心愣愣地望著文珠,一個下午,她的臉色都蒼白得可怕。

  “文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問。

  “這——我以為知道與不知道都差不多,何必擾你的情緒?而且——你就要去紐約受訓。”文珠道。

  “但是我——”蕙心苦澀地笑,“我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見到他,真像風馳電掣般。”

  “誰知道有這麼巧的事?你是基督徒,怎麼可能跑去天主教中心呢?”文珠打趣地。“大概是天意吧?居然讓你們碰到!”

  “他要你們別說,是嗎?”蕙心問。

  “不,他只問候你,”文珠輕歎,“他變了很多,是嗎?我不喜歡現在傅神父,他那個永遠保持的微笑真讓人受不了,沒有喜怒哀樂。”

  是的,斯年那微笑像副面具,沒有喜怒哀樂,沒有生命的,的確令人受不了。

  “你——為什麼來?”蕙心突然想起,文珠不該知道她見了斯年,不是嗎?

  “斯年給我電話,叫我來看看你。”文珠坦然說。

  “他——叫你來?”蕙心皺眉。難道在他那微笑面具之後,還有關心?

  “當然,否則我怎麼知道?”文珠攤開雙手。“他說看你離開的樣子,很不放心。”

  “他是這麼說的?很不放心?”蕙心睜大了眼睛,心中又燃起了莫名的希望。

  “是。”文珠點點頭,又搖搖頭。“蕙心,你不會傻得還對他抱著希望吧?”

  “我不以為有什麼希望。”蕙心說。

  “那就對了,”文珠笑,“我來了這麼久,你一直心神恍餾,我還真嚇了一跳。”

  “我只是突然見到他,沒有心理準備而已。”蕙心說。

  “我瞭解。”文珠說。

  “現在下班了,完全沒事,走吧!”蕙心站起來。

  “送我回家吧!”文珠說。

  “家瑞呢?”蕙心問。

  “他有酒會,要七點鐘才回去。”文珠打趣。“你要知道,我一接到斯年的電話,連爬帶滾就趕來了。”

  “怕我出意外?”蕙心笑笑。老朋友的關懷的確令人感到溫暖。

  “假得了?”文珠望看她。“你這種對感情這麼固執的人,我怕你什麼事都做得出。”

  “我不會,我很理智。”蕙心搖頭。

  “你的理智,是在還沒見到斯年之前。”文珠說。

  “今天我這麼失魂落魄,沒資格跟你辯,對嗎?”蕙心說,“但,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不必證明,”文珠連連搖頭,“你的證明——我伯又是驚天動地的。”

  “還是不改亂用成語的毛病。”蕙心說。

  “喂!我看你在李柏奕和任哲之兩人中選一個好了!”文珠突然說。

  “不但亂用成語,還胡言亂語,”蕙心瞪她,“我選擇他們其中一個做什麼?”

  “不是因為斯年回來了,你就不交男朋友了吧?”文珠叫。

  “不是,當然不是,但感情是自然產生的,該是水到渠成那一種,我不會莫名其妙地隨便選一個!”蕙心說。

  “但不排除挑選他們之中一個的可能性?”文珠促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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