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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像斯年,但他不『是』斯年,這其間有很大的差別,是不是?”蕙心有點無奈。

  “你真是除卻巫山不是雲?”文珠皺眉。“我很難在現實中聽到、見到這種感情了,有一種——有一種——嘿!很古典的美、很古典的傷感。”

  “看你,在寫小說嗎?”蕙心笑。“感情根本就不分現代或古典的,感情是生生世世不變的、恒久的。”

  “我沒有研究那麼多。”文珠帶著蕙心上樓,是那個銀行家俱樂部了。

  “不是研究,當你受挫折、受打擊之後,你自然會明白這道理。”蕙心說。

  這是一家很氣派的俱樂部,蕙心看見周圍有不少商界名人、銀行家什麼的,看來,想成為會員並不是容易的事。

  “誰沒受過打擊呢?”文珠聳聳肩。“問題是受過挫折之後應該站起來,另找一條路走,而不要固執地站在封鎖的路上發呆。”

  “我是比較固執,尤其在感情上。”蕙心輕歎。“我不輕易換一條路。”

  “但是你不知道此路不通嗎?”文珠著急地。

  “知道。”蕙心淡淡地笑。“但——仍然站在這條路上我心裡很滿足、很平靜就行了。”

  “你——唉!你這傻子,”文珠氣壞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和斯年有相同的固執。”

  “我喜歡聽你講這樣的話,”蕙心微笑,“至少——我還有和斯年相同的脾氣。”

  “你這個人真——無藥可救。”文珠罵。“我問你,是不是你這一輩子就打算這麼耗下去?你完全不打算結婚?”

  “我沒有這麼說,不過——結婚不能勉強,我總不能隨便嫁一個就算數,”蕙心說:“總得找一個——至少能令我心中平衡的人。”

  “如果你以斯年做標準,只怕你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文珠說:“當年我們曾公認斯年是香港最出色的王老五。”

  “我不以他做標準,只是——我沒辦法忘記他的影子,以及他對我的影響。”蕙心歎息。

  “斯年——的確是令人難忘的。”文珠也感慨。“當年我實在應該拖住他,拼死也不該讓他走。”

  “你真孩子氣,”蕙心說,“就算留下他的人,但他心已死,又有什麼用?”

  “別怪我多嘴,蕙心,當年——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把他氣得心都死了?”文珠天真地。

  “我該怎麼講呢?個性的不協調,加上朗尼的誤會,還有許多小事加起來,”蕙心苦笑,“我真的從沒想過要氣他,只是,許多事很巧合地湊在一起,我相信這是天意。”

  “天意使你們分開?”文珠不信地大笑。“那麼斯年可是上天選定做神父的人?”

  “不是這麼說,我只覺得——我和他是命中註定不

  能在一起,”蕙心低聲說,“目前我不是沒機會,我也認識一些條件很好的男士,但——他們不是斯年,我勉強自己也沒有辦法,他們不是斯年。”

  “傻蕙心,你到哪兒去找另一個斯年呢?”文珠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還是覺得你很傻。”

  “也許是傻,但我自己也沒辦法。”蕙心吸一口氣。“雖然斯年已是神父,又不在香港,但只要他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沒有辦法。”

  文珠做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還該說什麼呢?”她說。

  “我明白你對我的關心和好意,我們是老同學,又是老朋友,你希望我好。希望我擁有幸福。”:蕙心誠摯地說:“也許我把第一次幸福推開了,幸福就不再來我身邊,我是自食其果。”

  “亂說,哪有這樣的事叩文珠瞪她。“我看哪,是你拼命把湧過來的幸福推開。”

  “我不知道,”蕙心振作一下,。“不是說不再談斯年的嗎?難道我們見面就只能以他作為話題?”

  “蕙心,我不是故意跟你談斯年。我只想刺激你面對現實,”文珠居然有點苦口婆心,·潤總看,難道做了老總之後你就滿足了?你不想有個家了有個伴?”

  “我對任何刺激已經麻木了,”蕙心苦笑,“我現在根本不想做老總,你信不信?”

  “你——”文珠愕然。

  “我甚至還有個一一你聽來會覺得可笑的想法,”蕙心說,“我想放棄一切,到斯年修道院的旁邊也找家修道院做修女,但我是基督徒,我現在根本在胡思亂想,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

  “蕙心——”文珠歎息。“好。我們真的不要再說了,我想我現在真的比較明白你,我們——就此打住。”

  蕙心笑一笑。文珠的明白是沒有用的,也幫不了她的忙,感情的事除了自己,誰又真能幫忙?

  “費烈的太太好像有孕了,”文珠說,“費烈好緊張,把去歐洲度假的事都取消了。”

  “哦——他們原來打算去歐洲度假?”蕙心問。“不只他們,還有我和家瑞,”文珠說,“我們本來打算好好去玩一個月的。”

  “去玩就不想到我?”惹心說。

  “你要去紐約受訓,家瑞說的,日子都定了,”文珠說,“找你你也去不成,何必?”

  “歐洲——我有點畏縮,”蕙心說得很怪,“我覺得它仿佛——吞沒了斯年。”

  “真恐怖,歐洲是怪獸還是僵屍?”文球大笑。“是 誰文藝腔了?誰在演戲?”

  “啊——現在費烈他們不去,你們呢?”蔥心問。

  “改去美國,那裡家瑞的朋友和同學多,”文珠說,“時又可以去紐約找你,好像六年前一樣。”

  蕙心有些變色,老朋友在一起實在沒辦法避免講起以前,那是往事,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又怎能真正進得開呢?

  “只是——情形不再一樣了。”她說。

  “啊——對不起,蕙心,我又講了,真對不起,”文珠連聲抱歉,“是我不好。”

  “沒關係,這是事實。”蕙心說。紐約的往事令她心臟緊縮。刺痛難當。

  當年在紐約,斯年趕來陪她,她忙得沒時間陪他,他黯然返港,卻又在她一個電話之下再度趕去紐約,兩人度過一段快樂、美麗的時光。現在再想起來,那些美麗的往事仿佛——不是真實的,比夢更遙遠虛幻。

  斯年竟成了神父。

  “蕙心——”文珠欲言又止。她大概被蕙心那黯然神傷所感動,她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她終究沒有說出。“別再想以前了,想也——無益。”

  “以前的事常鼓勵我,”蕙心振作一點,“沒有以前,怎有現在呢?”

  “我老實告訴你,我情願看你女強人的樣子。”文珠笑了。她已把欲言又止的神情拋得好遠、好遠。“黯然神情、愁眉苦臉的不像是你。”

  “我不承認是個女強人,其實這是很侮辱女人的字眼,”蕙心又變得開朗,“為什麼不叫那些居高位、發號施令的男人做男強人?真不公平。”

  “有啊!以前不是有個南韓總統號稱強人嗎?”文珠立刻說。

  “後來被自己部下刺殺了,對不對?”蕙心說:“可見不論男女,做強人並沒什麼好結果。”

  “亂講,”文珠大聲反駁,“香港有多少女強人,個個家庭美滿、事業成功,什麼沒好結果?”

  “你只看見好的一面,我相信有些人背地裡非常寂寞痛苦,”蕙心說,“她們的犧牲一定很大。”

  “不是她們,是你們,你也是其中一個。”文珠說。

  “我是『斯人獨雅悻』。”蕙心笑。“我若成功,也是建築在自己眼淚和痛苦上。”

  “說得這麼悲慘,什麼『斯人獨憔悻』,不通,不通,”文珠推推她,“快吃東西,忘了下午三點鐘要開會?”

  “廣告會議。”蕙心開始進食。

  “那個李柏奕?”文珠敏感得很。

  “不要那個、這個的,他只能成為我的好朋友,真的。”蕙心笑。

  “這麼肯定?”文珠盯著她。

  “當然。”蕙心故意揚一揚頭,很誇張地說:“我肯定是這樣,因為他不是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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