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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你竟完全不瞭解她,莊岩,”江浪歎息著。“你愛她卻不瞭解她,她是這樣的人嗎?她甚至不知道你回來,而且——她一直說不會怪你!”

  莊岩沉默半晌。

  “那麼——她預備怎麼做?”他問。

  “她會妥協,她說的。”江浪也激動了起來。“因為她愛你,她願意拿掉孩子!”

  “她——是這麼說的?”莊岩聲音變了。

  “是!她是這麼說,若不是前幾天她病了,早做了手術,她早己約好醫生。”

  莊岩沉默一陣,長長的吸一口氣。

  “什麼——時候?”他問。

  “不知道,”江浪搖頭。“今天中午我們一起午餐,她沒提,也許是明天!”

  “明天——”莊岩呆住了。

  “她必須儘快做好手術,月初她就要上班。”江浪說。

  莊岩長長的吸了口氣,仍然不能平伏他急捉的呼吸,他的內心一直在激動著。

  “明天——真會是明天?”莊岩自語著。

  “我不知道,但是知道她已約好了醫生,她已下定決心。”江浪說。

  “征世電話裡什麼都投說。”莊岩不安的。

  “她不想讓這事困擾著你,”江浪說;“正如你所說的,她是個堅強而獨立的女孩子!”

  莊岩又沉默。

  但沉默——能解決事情嗎?

  “莊岩,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說,”江浪誠摯的。“你必須——做點什麼事。”

  “我能做什麼呢?”莊岩煩亂不安的。“我根本沒想到這樣的事會發生,我完全投有心理準備,我——被這件事弄亂了,我什麼也不能做,我——”

  “別激動,這不是件什麼大事,”江浪安慰他。“我們必須冷靜、理智的想一想。”

  “我就是冷靜、理智不來。”莊岩叫。

  “征世能,你為什麼不能?”江浪問,“除非——你根本不愛她!”

  “我愛她,當然愛她,”莊岩急切的叫起來。“除了她以外,我沒有愛過任何人!”

  “你們之間互相深愛著,這事情就容易得多,”江浪平靜的說:“你可以為她多設想一下。”

  “我——”莊岩語塞。

  “她很能為你設想,凡事以你為中心,所以她能妥協,能做決定,”江浪再說:“為什麼你不能呢?”

  “我和她不同,我根本——一直是獨身主義,”莊岩的聲音並不理直氣壯。“我沒想過要結婚,沒想過要有孩子,這——實在是很荒謬的!”

  “並不荒謬,你愛她!”江浪說。

  莊岩呆楞一下。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他愛征世,但愛——與孩子和婚姻真有那麼大的關係?

  “我承認,我愛她,但是,何——並不要求我和她結婚。”他掙扎著。

  “當然。征世是何等灑脫的人,她愛你,她不要求你做任何事,她的愛完全沒有條件,”江浪說:“她也沒料到會有孩子!”

  “拿掉它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莊岩說。

  “你還是這樣想——啊,”『江浪搖頭;“如果你還是這樣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江浪,你告訴我,難道我不要孩子是錯嗎?你告訴我!”莊岩十分痛苦的。

  “我不能說對與錯,但——我希望你再多考慮一下,也為征世多想一想。”江浪說。

  “她是不是很傷心?”莊岩天真的。

  “不——不是傷心,”江浪想一想。“她的樣子看起來是失望,很失望。”

  “失望?”莊岩自語著。

  “是!她一定沒想到你竟然不要自己的骨肉,”江浪加重了語氣。“雖然她表現得不在乎。”

  “她——會恨我嗎?”莊岩再問。

  “我怎麼會知道呢?”江浪笑了。“想來——她也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會恨!”

  莊岩沉默了,久久不說話,仿佛變成黑暗中的,一具化石,連靈魂都消失了。

  “我——想休息了,明天見!”江浪站起來。“你考慮一下我的話。”

  莊岩還是不出聲,直到江浪回到臥室。

  他會——考慮江浪的話嗎?

  ※        ※         ※

  征世換好衣服,背上她的帆布袋,象以往上班的日子一樣出門。

  當然,今天不是去上班,她約好醫生為她動手術,她要掉那個不為莊岩所接受的孩子。

  雖然她決定拿掉他,她也知道自己不會後悔——她是個從不後悔的人,錯也要錯到底。但無論如何,這是個遺憾。莊岩不肯接受這個孩子。

  她望一眼停在樓下的保時捷車子,今天不能開車去,手術過後的情形不清楚!不開車會方便些。

  她沒有接受史蒂拉陪她的建議,不必勞師動眾,醫生告訴她以今天的醫學技術來說,這算是小手術,麻藥過後休息一兩小時就行了!

  兩小時就等於睡個午覺,的確是小事,她確信自己能應付的,何必要史蒂拉請假呢!

  對這件事,征世是完全冷靜的,就好象在處理一件已安排好的社團新聞一樣,不單是冷靜,她也很勇敢,很少女孩子能象她這樣勇敢的面對一切,她做得——幾乎是義無反顧的。

  她攔了一部計程車,平靜的說了醫生的地址,就靠在椅子土看街景。這個時候,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有提了菜籃買菜的家庭主婦。

  征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感慨,或者人是要平凡些才幸福吧:看那些主婦們,她們很安於屬於她們的一切,不象她空有野心——是的,她只是空有野心!

  她要征服世界,這是句太空泛的話,她的世界是什麼?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只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理想,她逼著自己往前走,往前走,她——會有一天走到的可能嗎?

  其實她也想做主婦的,是不是?普通人恐怕接受不了她,而能接受的卻又不是她的理想,她——哎!想來幸福也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就象海中的浪花,想要撈起來是做夢!

  是做夢!征世有這感覺。

  和莊岩在一起的時間雖然短暫卻快樂,可是一下子就散了,現在想想,比做夢更不真實呢!

  車子停下來,司機指指大樓,說:“到了!小姐。”

  征世呆愣一下,象從夢中醒來般的付錢下車。

  她在大樓外面張望一陣,是幢不錯的大樓,不象一般電影裡給人的那種感覺。這裡一切是正式的,是光明正大的(也許不該用這四個字,但外表看來確是如此,仿佛一切理所當然,一切合法!)醫生,護土,光亮的病房,雪白的床單,還有乾淨的環境。她在檢查時已看過一次,她有信心!她吸一口氣,邁步進大樓。此去——兩小時後再下樓,所有的一切就不同了吧!也許會遺憾,但會再無負擔。

  再邁一步,前面有一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誰?她抬起頭,看見莊岩。

  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她看見莊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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