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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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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我豈不惹下了天大的煩惱?他那樣子——又真不像開玩笑! 「我也不是開玩笑,目前——我無意接受任何人!」我說。 「你要出國,我知道,」他說,「外國也不是天涯海角!」 我對至剛表明了我的意見、我的看法、我的感情,他就黯然而退。 我知道他很失望,很沮喪,然而他也明白感情不能勉強,我們有那麼多年的友誼,他也明白我的為人,他相信我說了真話! 於是他離開。 我想,即使以後他再來我家,我們已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無拘束的相處,這件事總是我們之間的牆。 我自然也會有些失望,至剛為什麼不能和我一樣,把對方當成同性的好朋友呢? 男女之間真不可能有友誼? 我還是在大學當助教,我還是在課餘去陳家和士恒討論數理的問題。 我去陳家的次數漸漸加多,時間漸漸加長,這是士恒的要求,也經過陳夫人的同意。 對我來說,能有這份賺高薪又不辛苦的工作,我是求之不得的,我不但可以存足明年出國的路費,還可以為自己存一筆生活費呢! 母親曾擔心過我會吃不消,一個多月下來我還是精神奕奕,而且心情愉快,母親也就不說什麼了。 第四章 今天又是補習的日子,外面在下雨,還相當大,為了保持不遲到的好紀錄,我穿上雨衣,拿了傘就沖進雨裡,我想,豪華一次——坐計程車吧? 大雨嘩啦、嘩啦的下不停,定了兩個巷口,計程車的影子也沒看到,鞋子和裙子都濕了。 正在歎氣該怎麼趕到陳家,一輛黑色的林肯牌汽車嘎一聲的停在我面前。 我好意外,這麼名貴的汽車主人自然不會是竊匪,然而我也絕不可能有這麼高貴的朋友。 我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在駕車。 正想閃開,車門開了,我看見坐在後座的男孩。 冷漠如雕像的面龐,又深又黑的眸子,還有那目不轉晴的凝視和伸出來的那只手。 是一隻修長,敏感卻蒼白的手,士恒! 「士恒?」我意外,驚訝的忘了大雨,陳家派車來接我並不奇怪,意外的是永遠坐在輪椅上的土恒會在車廂裡,「你——怎麼來?」 「來接你!」他說得那樣簡單,聲音也冷漠,卻——莫名其妙的感動了我。 我把右手交給他,就這麼濕淋淋的上了車。 汽車在我們沉默中向前駛去,我用左手掠一掠微濕的頭髮,這才發覺我的右手仍在士恒的手掌中。 我全身巨震,慌忙抽回手來,臉也紅了。 「哎——謝謝你來接我,」我慌亂的,我是老師,我竟不敢看他。 「把你的謝意放在心中會更好的,」他的眼睛停我臉上,我感覺得出來,「有的事——不該講出來的!」 我無言以對,只能不停的深深吸氣。 這——是什麼意思呢?我甚至從來感覺不到士恒和我之間有友誼的存在,但這一刻——這一刻我心胸中卻被一種奇異的感情充塞著。 我不知道這感情是什麼,肯定的不是同情! 士恒要坐輪椅,雖然要人服侍一切,在我心中,他是個強者,從來都是。 強者是絕不需要同情的! 我點點頭,我竟對他點點頭,眼角處,我看見他展露唇邊的一抹微笑。 他的微笑是動人的,只是淡淡的一個微笑,就溶化了臉上所有的冰霜,冷漠。 「我想——這種大雨下一定很難叫到計程車,你卻是個很守時的人。」他又說,「我不想你為難!」 我不再言謝,只是微笑。 「你笑起來就變得很柔、很乖,很斯文的樣子,」他說得好奇怪,「但是我也喜歡看你面紅耳赤,咬牙瞪眼的不妥協狀,那很真,很光明,很接近——真理!」 我怔怔的發呆,我那爭論時的模樣居然能很真,很光明?很接近真理?怎麼說呢? 是經過他的眼睛把我美化了吧?我並不是他說的那麼好的一個女孩,我知道! 「我很高興你是我老師!」他說。 多溫暖的一句話呢?他這「老師」說得真心誠意的。 「我是不是該驕傲有你這樣的學生?」我笑著。 「我承認有數理方面的天才,可是——」他看一看自己的腿,「我是殘廢!」 「士恒,面對你時,我從來都想不到這一點,請相信我,你是強者!」我真誠的說。 「強者?」他咀嚼著這兩個字。 「強者!」我加強氣,「而且這強者的形象以前從不曾在我心中出現過的!」 他望著我,好久,終於笑了。 「你很會鼓勵人!」他說。 「真話總有它本身的力量!」我說。我一向沒有好口才,這次竟說得不錯。 他再想一想,點點頭。 「我想——你說得對!」他說,聲音裡有奇異的力量。 是我鼓勵了他?我有驕傲感。 我們的汽車駛進那條長街,雨中的長街又是另一番氣勢,另一種味道!這是一條具有奇異吸引力的街,和臺北市任何街道不同,這——是不是也像士恒? 到了他家,汽車駛進車房,女工人已推著輪椅等在那兒。 司機把士恒抱下車,放上輪椅,女工人正預備推他進屋子,他的眼光移到我臉上。 一種無法抑制的衝勁,我走過去。 「讓我來推他!」我對女工人說。 女工和司機都露出了驚訝之色,不約而同的注視著士恒,士恒原是怪脾氣的少爺。 士恒臉上的線條卻更柔和了,他對著我微笑——我看見眼中的欣喜和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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