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珠玉在側 | 上頁 下頁


  「三姊,不走了嗎?」她的妹妹子望走過來,用她慣常平板的聲音問著。

  「不走了。」重振心情,把抱怨都忘掉。美少女深深吸一口氣,往所有人聚集的焦點處大步跑過去。

  眼見走不成,美少女的妹妹只好乖乖跟管家走到家屬休息區,與其它家千金帶來的助理、家僕站在一塊,等那些美女將拍攝工作完成。

  從這邊遠遠看過去,美少年已被人海淹沒,只偶爾能從一丁點人影縫隙中看到少年的部分面孔。但這樣也就夠了。這男孩,才十五、六歲,就光采迫人成這樣,不知長大了之後,會變得怎麼樣呢?他長大後還能依然這麼美、依然是這樣的好膚質嗎?每個人心裡都忍不住好奇。

  後來,少年打扮完畢,也換好了衣服,拍攝作業開始,有大合照、有獨照、有雙人照——

  衣服一套換過一套,少女們努力爭取跟少年合照的機會,爭得幾乎要惡言相向了,而少年始終如一的不耐,臉上從頭到尾沒有笑容,但拍攝工作還是順利完成了。攝影師非常滿意,所有工作人員也非常滿意。

  而,推出之後所造成的轟動與豐富的獲利,也讓這間新成立的服飾公司非常滿意,從沒沒無聞一下子躍升為眾所皆知的流行品牌,風光了好一陣子。

  少年毫無疑問成了所有人探詢的物件。唱片公司找他、經紀公司找他、把他當超級偶像的人都在找他,每個狗仔都以能挖出美少年的祖宗十八代為第一目標,競相在努力著。

  但是少年從那之後再也不曾出現在眾人面前。

  當服裝公司推出下一季亮眼新人時,謎樣美少年的話題已經燒到尾聲;在前一季的模特兒招牌正式拆下後,美少年已經成為一筆記憶。隨著歲月東流,也不過是三個月的時間,他便被人們歸建到「遺忘」的檔案夾裡。

  不再有人記起。

  §第一章 困境

  「遠帆不動產」是全臺灣數百個房屋仲介公司裡的一間,公司雖不比別人大間,但也算是小有規模了。除了有五間直營的房屋仲介公司分佈在中部地區之外,遠帆的老闆程志昂還在房地產景氣大好之時,與人共同投資了營建公司、建材公司等,並在這些投資裡得到豐厚的獲利,讓他在中小企業界曾經知名一時。

  然而景氣難以掌控,今日的榮景可能就成了明日的泡影。

  如今,榮景已成泡沫幻影,正如股市在近幾年不斷的崩盤,往投資人難以想像的穀底深淵更跌墜而去,不知何為底限,遠帆也無法自外於這場商場浩劫。

  曾經非常風光的遠帆不動產,如今也面臨了最致命的危機——

  董事長程志昂重病不起,據說得了肝癌,而且發現時已經是末期。受不了連年虧損的投資人紛紛要求拆夥,讓早就陷入周轉不靈的「遠帆」營運更加困難;許多進行中的工事早已因為發不出工程款與工資而停止,每天都有接不完的催款電話,所有的員工都恐懼著拿不到薪水,而原本合作往來良好的銀行,眼見情勢不對,紛紛抽緊銀根,不僅不再借出款項,甚至開始催繳起尚未到期的貸款——

  遠帆是一蹶不振了,宣佈破產是早晚的事。

  程志昂中年喪妻,從此未再續弦,不僅一手經營起「遠帆」,更是父兼母職的把獨生子拉拔長大。在他事業最意氣風發時,曾對所有友人道:我程某人與妻子這一生有兩樣最得意的事。一是我們都是身為孤兒,卻能力爭上游、白手起家,將遠帆經營成如今這般規模;二是生了雪歌這麼一個出色的兒子,他太好了,好到我們捨不得生第二個孩子來分享該給他的愛。兒子與公司,這兩樣都是我與內人畢生的驕傲。

  程雪歌,二十五歲,雖然十六歲時就沒有了母親,但他還是得到最豐沛的愛;父親傾盡所有心力栽培他、疼愛他,十八歲時將他送出國讀書,讓他讀最好的學校,花多少錢都不在乎——當然每個人都會說,有錢人家誰不是這樣栽培孩子的?但程家的情況不同。即使在程家生活最寬裕的時候,程氏夫妻過的仍是簡單節儉的生活;開的是二手車,住的是中古公寓,除了洽公之外,他們不曾為了玩樂的理由出國過,偶爾全家在假日時出遊,為的也是想讓兒子接觸大自然。

  他們給兒子最好的。一流名校、高級公寓、嶄新名車、用不完的生活費等等,可以說花錢毫不眨眼、從不手軟,但對自身卻是苛待極了。只能說,程志昂就跟大多數辛苦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實業家相同:會賺錢,不會花錢,對享受之事一無所知,也不在乎。

  人家說紈褲子弟就是這樣被慣壞的,但程雪歌卻偏偏沒成為紈褲子弟應該有的典型。

  照理說他該是被寵壞的,但他沒有,他頂多被寵溺過度到有些不知人間疾苦,對社會與人性存著一種美善的想像;如果不是程志昂的身體與公司都出了大狀況,那麼程雪歌這一生將會如他父母所願的活在真善美的世界裡,永遠不會接觸到社會殘酷現實的一面,並被傷害。

  但人算不如天算,程志昂的心願並沒有獲得老天的成全;程雪歌在父親秘書的通知下,拋下博士班的課程趕回來,一路飛奔到父親病床前,沒讓父親開口說話,便紅著眼眶率先宣告了:「爸,您放心把『遠帆』交給我吧!我會接下您的事業,我不會讓『遠帆』倒下去,我會把它發揚光大!從今以後您只要安心養病,把身體養好——就好了——」自從母親過世後便再也沒流過淚的程雪歌,一串話講到最後,已哽咽得不成句了。

  程志昂終於從兒子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錯愕裡回神,沙啞著嗓子低叫道:「雪歌,誰讓你回來了?你怎麼會知道——一定是高秘書對吧?我明明叫他不要跟你說的——」說完,歎氣,伸手輕拍兒子的肩膀。「唉,不過你回來了也好——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讓你回來,不想讓你知道公司變成這樣;可我也病得快去見你母親了,怎麼可以不讓你見最後一面就死去呢?這些日子一直舉棋不定——」

  「爸!不要說這種話,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程雪歌低咆,拒絕聽到父親再說出任何與死亡有關的話。「您會好起來,就像『遠帆』會重新振作起來。不!不只重新振作起來,我還會把它發展成全國百大企業之一,我要讓它成為人人都知道的大公司!我會做到的!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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