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嬰粟的情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張惶的大眼盯視他邪氣猛銳的眼,以及俊美得罪惡的容貌,他也正在探索她,眼中閃動征服的光芒。

  不!不會的,她沒有愛上他!如果有,她一定會想要當他的妻子,會要求給女兒一個明確的身分,而不會對他的訂婚視若無睹、全然無感!也不會對他尚有其他女人無動於衷。天可鑒,稍早時,她甚至感激有別的女人移轉他的注意力,以免自己活於恐懼之中。能用「伴君如伴虎」來形容的男人,服伺他不會輕鬆到那兒去,一如那個賊寇李自成,能在眨眼間砍去他愛妾一雙小腳,只為讓那座「金蓮山」更形壯觀。最重要的,他高興。

  她一向很怕他的,誰能在恐懼中衍生愛意呢?她並不是被虐狂。所以,她沒有愛上他!只是對他玩弄他人一生的反應過於激烈,他怎能一下子顛覆這麼多人的命運?連他今生唯一的骨肉也不放過?還是他認為女兒不重要?如果她的猜測沒錯,王競堯很疼掬幽的,否則敏感而少笑的掬幽不會親近他。

  「憐幽——我渴望的——」他低頭吻住她粉紅色的唇瓣,讓她再度陷於無邊的迷惑中——

  他渴望什麼?一個不掏心的人又怎麼能要求他人瞭解?他們都自閉而沉默,某種本質上,他們完全相同。

  ***

  她們母女被安置在小林東旭的大別墅中,地處東京的週邊區,千葉縣。王競堯對小男孩葉問析也有安排,每星期有一天他會來陪掬幽度過,其他時間,由小林東旭加以訓練。她沒有興趣知道更多的事。在王競堯停留三天便回臺灣之後,她心頭冷著些許空虛與苦澀,一直理不清心中的感覺。

  她永遠看不透王競堯的心思,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永遠封閉自己,否則他情緒起伏在她面前永不隱藏,她應當瞭解他比別人更多。另一方面,他不需要有人能看透他。即使這些天他的表現看來需要她的體貼,可是這個反復無常的人,很可能今天需要一朵解語花來讓他說出心中感受,明天可能又風雲變色,將企圖解剖他的人丟到宇宙黑洞中。一如小林東旭所言:他是一朵黑嬰粟,一隻肉食性的野豹,要命的吸引人的同時,也會陷入於萬劫不復之中,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難捉摸的人了。

  去年在日本見過的大美人宮本瑞子,那位曾是王競堯情婦之一的美麗女子,如今也住進小林東旭的別墅?據說「分配」給目前小林東旭麾下最得力的大將當情婦。

  女人的命,在這群男人眼中而言,只是一項工具吧?任意丟來丟去。系住賣命的人才,做為交流的貢品,若不是尚能記起中國的君王政治已被推翻,還道又回溯入某一朝代中當起嬪妃來了,或西施,或王昭君——總有一天,王競堯也會這麼對她嗎?還是他已經做了,將她丟給小林東旭,或等一個好時機奉送給他人?

  她還能怎麼想?宮本瑞子也曾是他的女人,如今有這種下場,她何憐幽又能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到什麼地步?

  十一月的日本,北海道已是白雪皚皚的景色,東京這邊仍存一點點楓紅,在大阪那邊正是賞楓旺季。冬天容易使人沉重,可是她已習慣了,心田深處從未有陽光照射。她習慣將自己陷於悲劇之中?不是多愁善感,而是身為灰暗的情婦,沒有深想的權利。

  「日安,何小姐,蘭花開得還美麗吧?」走入蘭花溫室的是衣冠楚楚、充滿貴族氣息與中年男子魅力的小林東旭。他四十三歲了,英俊多金,正是人生巔峰時期,並且未婚,足以使日本名緩為他捨生忘死。

  她坐在花海中唯一一張藤質躺椅上。住在這裡一個月了,溫室是她房間外的唯一去處。她與他從無共通話題,今日出現,情況相當奇怪。

  「蘭花很美。」她簡單的回答。

  「你實在不像生過孩子的母親。」小林東旭深深看著她美麗蒼白的面孔,益加顯得那一雙子夜般的眼眸讓人著迷。

  她依然吸引著王競堯!這是小林東旭想瞭解她的原因?可是,見過她沒有幾次,卻發現她本身是個越來越難解的謎團。一年半前的乍見,只知她有奇異的氣質吸引人,可是如今再次見到,似乎又有其他更多的東西是他難以理解的。看來羸弱,卻又冷硬,並且無情。她連對待她的女兒都缺少了身為母親該有的強大母愛與熱情。她的氣質縹緲得一如清真的少女,彷如不解情愛為何物一般?她眼中沒有愛戀、沒有深情,只有冷淡以及更多的空洞。世間果真沒有她在意的事物嗎?她是第一個,小林東旭看不透的女人。

  「你愛他嗎?」他雙手橫胸,背靠著大理石圓柱,不瞬的補捉她眼中所有情緒。

  何憐幽笑得嘲弄——

  「一旦身為情婦而去愛上人,可真是虧大了,再多的錢財也湊不足相同報酬。我不愛人。」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已賠了太多,她不會傻得再去輸掉更多。尤其她相當清楚此時自己的身分是「棄婦」。這男人為什麼來試探她?

  「是真的沒愛上,還是尚不能明白自己心的依歸?」

  「你是第二個企圖審問我的人。」而且他更犀利。

  小林東旭笑了笑。

  「換個方式說吧!如果你不愛他,應當不介意與他以外的人有肉體關係。你願意與我上床嗎?」

  何憐幽又笑了,眼神諷刺又不屑——

  「一個沒愛上情夫的情婦一定要性饑渴到向外發展嗎?為何她就不能因受夠男人而拒絕再提供任人玩弄的機會?女人不是肉欲的動物,男人才是,並且愚蠢的以君臨天下之姿要求女人來膜拜。不,我不會與你上床,王競堯對我而言夠老了,而你幾乎可當我父親。而且,你是日本人?將女人矮化到最卑下的那一族群。」

  「你是在將日本侵華史算到我頭上嗎?你的王競堯又尊敬女人多少?是性格,不是民族性。說我老倒是真的戳中要害。他知道你是如此牙尖嘴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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