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嬰粟的情人 | 上頁 下頁
二七


  但他這次出乎平常的沒有含怒的表情,他只是扯了抹笑意。

  「妳對我與王億豪的事了解多少?妳又怎能斷言我與他之間只是微不足道的意氣之爭呢?」

  「我什麼也不了解。了解你不是我的工作。」她拒絕與他的目光對抗。身為情婦,除了交出身體,切記不能失了本分以老婆面貌待之,她永遠不會是。何況,如今他連她的身體也不要了,還會要她的了解知心嗎?他們之間分歧的意見也不在那上頭。「你覺得我當不成一個好母親嗎?要派一個男孩來當褓姆?」

  「妳屬於我,完完全全。我不允許妳專注在我的女兒身上。所以我替掬幽找了人。」

  「那是——」她再度看了眼在另一方窗口、依然面無表情的男孩。「佣人海是丈夫?」

  他的回答冷淡而無情——

  「玩具以及保鏢,或將來掬幽願意時會是的情人與丈夫。」

  她楞了會——

  「為什麼他肯?他的意願無關緊要嗎?一如當初你要我時相同?」

  他的手沒入她烏黑秀髮中,然後突然牢牢扶住她後腦,讓她正視他,再也躲避不得。

  「我與他有一場交易,我完成他的心願,他賣身於我,一生一世。而妳,我用錢買來的女人,居然認為我的強取豪奪侵犯到無辜的妳。是誰向我開的價?」

  為什麼快兩年了,在這分手在即的時刻,再來翻老賬呢?反正他是不要她了!問出一個他想聽的答案也只不過是被逼迫而來的。一旦不順他心,他會施壓到得到他滿意的答案,豈容她說出違逆他的話?!

  「如果當年我不開價、不賣身,那麼你會放過我嗎?你會放棄宣稱我是你的女人之類的話嗎?你可以說我趁機敲詐,但,有何不可呢?反正你是不會放過我的。」

  奇異的,他笑了,摟她入懷的動作像是很溫柔的給人錯覺。

  「妳又開始準備惹我了是嗎?這是不是為了引起我注目的努力?」

  吹拂在她耳邊的熱氣像挑逗與愛撫,何憐幽心頭一震,完全無法回應!他那一針見血的話不斷在她心湖漾開,形成洶湧的浪潮,幾乎要淹沒她!是呀!她怎麼了?沉默了那麼久,此時卻一再沉不住氣的惹他,並且讓他看得一清二楚,使自己落於狼狽的境地!她怎麼了?

  張惶的大眼盯視他邪氣猛銳的眼,以及俊美得罪惡的容貌,他也正在探索她,眼中閃動征服的光芒。

  不!不會的,她沒有愛上他!如果有,她一定會想要當他的妻子,會要求給女兒一個明確的身分,而不會對他的訂婚視若無睹、全然無感!也不會對他尚有其他女人無動於衷。天可鑑,稍早時,她甚至感激有別的女人移轉他的注意力,以免自己活於恐懼之中。能用「伴君如伴虎」來形容的男人,服伺他不會輕鬆到那兒去,一如那個賊寇李自成,能在眨眼間砍去他愛妾一雙小腳,只為讓那座「金蓮山」更形壯觀。最重要的,他高興。

  她一向很怕他的,誰能在恐懼中衍生愛意呢?她並不是被虐狂。所以,她沒有愛上他!只是對他玩弄他人一生的反應過於激烈,他怎能一下子顛覆這麼多人的命運?連他今生唯一的骨肉也不放過?還是他認為女兒不重要?如果她的猜測沒錯,王競堯很疼掬幽的,否則敏感而少笑的掬幽不會親近他。

  「憐幽——我渴望的——」他低頭吻住她粉紅色的唇瓣,讓她再度陷於無邊的迷惑中——

  他渴望什麼?一個不掏心的人又怎麼能要求他人了解?他們都自閉而沉默,某種本質上,他們完全相同。

  ***

  她們母女被安置在小林東旭的大別墅中,地處東京的外圍區,千葉縣。王競堯對小男孩葉問析也有安排,每星期有一天他會來陪掬幽度過,其他時間,由小林東旭加以訓練。她沒有興趣知道更多的事。在王競堯停留三天便回台灣之後,她心頭冷著些許空虛與苦澀,一直理不清心中的感覺。

  她永遠看不透王競堯的心思,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永遠封閉自己,否則他情緒起伏在她面前永不隱藏,她應當了解他比別人更多。另一方面,他不需要有人能看透他。即使這些天他的表現看來需要她的體貼,可是這個反覆無常的人,很可能今天需要一朵解語花來讓他說出心中感受,明天可能又風雲變色,將企圖解剖他的人丟到宇宙黑洞中。一如小林東旭所言:他是一朵黑嬰粟,一隻肉食性的野豹,要命的吸引人的同時,也會陷入於萬劫不復之中,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難捉摸的人了。

  去年在日本見過的大美人宮本瑞子,那位曾是王競堯情婦之一的美麗女子,如今也住進小林東旭的別墅?據說「分配」給目前小林東旭麾下最得力的大將當情婦。

  女人的命,在這群男人眼中而言,只是一項工具吧?任意丟來丟去。繫住賣命的人才,做為交流的貢品,若不是尚能記起中國的君王政治已被推翻,還道又回溯入某一朝代中當起嬪妃來了,或西施,或王昭君——總有一天,王競堯也會這麼對她嗎?還是他已經做了,將她丟給小林東旭,或等一個好時機奉送給他人?

  她還能怎麼想?宮本瑞子也曾是他的女人,如今有這種下場,她何憐幽又能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到什麼地步?

  十一月的日本,北海道已是白雪皚皚的景色,東京這邊仍存一點點楓紅,在大阪那邊正是賞楓旺季。冬天容易使人沉重,可是她已習慣了,心田深處從未有陽光照射。她習慣將自己陷於悲劇之中?不是多愁善感,而是身為灰暗的情婦,沒有深想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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