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嬰粟的情人 | 上頁 下頁


  不同的時代的運行中,女人總是容易被犧牲的一方。諷刺的是,有更多女人來助長其犧牲的速度與淪陷。林覺民的壯烈來自對妻子的薄幸,滿紙情話終究成荒唐言。唐玄宗的墮落歸因於楊玉環的癡纏似乎更容易被寬恕!但何須來上一首長恨歌吟頌其天長地久?大陸那群因戰爭無情而造成的寡婦村,人們歌頌的是她們的牌坊還是憐惜她們孤寂的一生?可恥的,牌坊冰冷的光華敵得了千萬顆由年輕熬到老死的忠貞之心,卻沒有一座鰥夫村為千古癡心下見證——因為守節不是男人須有的美德,頂多在妻子死後做一首悼念詩——「唯將終日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我將在往後的每一天都和顏悅色的過日子,以報答你這一生為我愁苦的心。就這樣了,男人的良心僅止於此!狗屎!

  哈!文靜少言的何憐幽會罵粗話呢!她又笑了,仰制界臨崩潰的情緒逼自己笑,笑!僅管已在潰決邊緣,笑容仍是唯一能保有自尊的方法。

  「老林,你看!是『宏觀高中』的校花哩!」

  立在撞球房外的自動販賣機旁,兩個男子正對著何憐幽指指點點。較矮胖的阿湯推著老林低語。

  中等身材的老林皺眉看向何憐幽遊魂似的飄過的身影。

  「希望她不會踏進王老大的地盤?他們是真正黑社會的人。」而他們兩個只不過是太保高中的學生混混而已。有點壞,又不會太壞,頂多溜課打彈子,偶爾抽煙打架過日子。對那些真正是黑社會的人還是非常忌憚的。

  阿湯一聽到「王老大」,立即挺直了腰杆。在臺北道上混的人都必定聽過這如雷貫耳的三個字。它代表絕對的權威與絕對的冷硬無情,讓人肅然起敬之餘也寒毛直豎!加上「王老大」夠神秘,讓人更加敬畏與好奇。

  「只是走過而已,不會怎麼樣吧?王老大的人不會失分寸的。」阿湯囁嚅的低語。心想何憐幽真是個天生的大美人,也難怪有人天天站在「宏中」的大門外等著看她一眼,並大吹口哨。

  「可是今天不同——今天王老大與西區的陳老大在為上回兩手下打群架的事談判——恐怕——」老林戒慎的低語,有些擔心的拖了阿湯走——「我們去看看!等何憐幽走過那一區,並確定她沒有進那一家酒店我們才回來。」

  失意的人都會藉酒消愁,可是那未免太逃避了些!她看到一家酒店,中午時刻就在營業,這並不多見。她笑了笑,沒有走進去,但裡頭突然傳出的爆裂聲卻讓她毫無防備的心嚇了一大跳!她圓瞪著臉,看到兩個男人由裡頭被丟出來,滾落到她腳邊。她觸目所見的是兩張滿是血的臉!地上的男人正哀號不休,捂著雙目。

  一陣急湧上的噁心,卻翻不出胃中的任何殘渣?她已經有兩餐沒進食了。她退了兩步,身子貼近身後的黑色跑車,面孔煞白。這三個月來,她看了太多的血與無助,已不能有什麼反應,卻無法不詛咒自己的虛弱。

  在一群男子的簇擁下,兩個男子在酒店廊道上冷漠的握手,似乎協議了什麼,也似乎和解了什麼,但眼中相同的不馴全掩藏在那副墨鏡後。卓然的氣勢,相同的不羈?一方集體穿著黑西裝與大風衣,相當的黑派特色。而另一方更加狂放的沒有統一服飾,為導那一位只是一身休閒服,卻滅不去任何氣勢。

  她無法打量太多,卻也動彈不得?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位男子突然在翻滾疼痛中摸索到她的鞋子,倏地像抓住浮木似的抓住她的腳踝——

  「救我——叫醫生——」地上的男人哀喘不休。

  血紅的液體印染上她雪白的足踝。她倒抽一口冷氣!猛地朝側方又退了一大步,卻跌入一具胸膛中。然後更快的,地上抓住她的男人被踢到五步遠!由於那男人一直死抓著她,若非她身子被身後男人摟住,她必然也會跌了過去。她沒有跌跤,可是卻被抓去了鞋子。她抽了口氣,呆楞地看著染印血跡的足踝與無遮掩的左足。

  那小小白白、如玉雕似的蓮足讓她不知所措!她不愛任何人看到她的腳——

  「老大!」一個面孔沉肅的男子的眼光只放在她身後男子身上,雙手捧著她那只已擦拭乾淨的白鞋子。

  她身後的男人讓她靠在車身上,接過鞋子蹲下身,抬起她白淨的足踝,為她拭去了血跡?看了好半晌,才為她穿上了鞋子。然後,由下而上的,他仰首看她面容。

  即使隔著墨鏡,何憐幽仍能感受到比天氣更炙人心神的灼熱。這個穿休閒服,卻一身狂野氣勢的男人正在以眼光侵略她。這種仰視的角度,她根本無所遁形!

  她退了一步,不料他卻抓著她的裙擺,害她不敢再移動。他的掌握柔而輕,卻不保證她的裙子不會在瞬間碎裂成片。這是一個昂藏猛烈蠻力的危險男子!她低首直視他的墨鏡,捕捉不到半絲眼神,只見太陽的光暈由墨鏡折射到她眼中,讓她難受的別開眼。這男人,絕不會比炙熱陽光讓她好受到那裡去。

  然後,出乎她意料的,他低首輕吻了她的裙擺!在她仍陷在怔楞時,下一刻,她已在他動如捷豹的行動力中遭了他雙臂箝制!

  「不!」她驚慌出聲,卻更快的遭到唇舌的掠奪,霸道而堅持、冷硬而無情的侵佔她所有的甜蜜柔軟!

  這是一項宣告!

  所有道上的人都知道!

  從今天起,何憐幽是王老大的女人!專屬王競堯的禁臠。擅動者,殺無赦!

  ***

  「憐幽,方大夫說小雄月底必須再做一次植皮手術。還有,小康仍有復員的希望,如果有辦法帶他去瑞士治療,他醒來的希望很大。」何林金萍小心翼翼的對女兒開口。不到六坪大的空間中,何憐幽彷若孤魂似的飄忽其中,習慣性的坐在不明顯的牆角,避開所有微弱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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