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心鏡 | 上頁 下頁


  「在看什麼?」他的聲音溫溫的,很和緩,對她而言,又是另一項無法習慣的地方。可以說是這次再見面時,最對她造成困擾的地方。這個男人的說話語調怎麼會變成這樣?才幾年不見耶!這種聲調太……太致命了!她無法接受!

  「沒什麼。」直到他問,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在看他,趕緊轉開眼。

  明明上次見面時,他還是那副永遠跨不過青春期的毛躁少年死樣子,言行舉止張狂銳利,連他說話的聲線都像是長在鼻腔,老是哼哼然的神氣,常常讓人興起將之蓋布袋痛扁的慾望,典型的人嫌狗厭。

  可如今,卻有這樣足以禍害天下女性的溫醇語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已經如願看到我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可以走了吧?」她終於想起帶他回到小窩之後,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趕他回台北。

  她是千百個不願意讓他走進屬於「她的」每一個地方,可是情勢不由人,面對她不客氣的驅趕,他也不跟她多費什麼唇舌,就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慢條斯理的打出她媽媽的電話號碼,決定把收拾她的任務光榮的交給李媽去負責後,她只能火速按掉那組號碼,不使之接通,然後,無奈的屈服。

  這也是這傢伙之所以有這個榮幸踏入她這間「龜」房的原因。

  她總是依照慣例的驅趕他,而他,也非常念舊的讓她重溫專跟她唱反調的風格,而且仗勢欺人的本事這些年也沒擱下,永遠知道該怎麼對付她。雖然也不過就那幾招老掉牙的、但有效的招式,再怎麼老掉牙,也不會有過時的疑慮,真是令人氣悶。

  「很陳舊,不像是妳會住的地方。」

  他隨意看了下她這間十坪大的套房,家具不僅少,還很簡陋,如果不是前任住戶丟棄不要的,就是她去二手貨市場批來的,每件價格絕對不超過一千元。

  十坪的空間並不算大,但因為家具少到一目了然,所以呈現出無限空曠的效果,也真是本事了。

  一床、一布櫥、一計算機桌兼書桌、一書架、一只放滿各種瓶瓶罐罐的櫃子、兩張椅子,再加一組簡易流理台與小冰箱,全部靠著牆放置,中間空間毫無意義的空置,就這樣。沒有沙發、沒有茶几、沒有電視或音響,非常的不生活化。

  什麼叫不像是她會住的地方?「如果你這麼認為,那表示你對我從來不了解。」她哼。

  「錯了,我很了解。」四下瀏覽的目光定在擱置於半人高書架上的仿古梳妝台,也就是她目前所有的身具中,最為昂貴的財物上。多望了兩眼之後,走了過去。

  「別碰!」她緊張的警告他,生怕這傢伙漫不經心的一碰,她昂貴的對象就此貶值成資源回收站的廢棄物。本來一直小心翼翼跟他保持兩三步的距離,這下子也沒法多想,一箭步衝上前,及時擋在他與鏡台中間。「這很貴,你管好自己的手!」

  「很貴?」他揚眉,像是非常不以為然。

  「當然很貴!」她揚起下巴。

  「是嗎?多少錢?」他抬起右手,打算越過她肩膀去摸摸那對象。

  啪!還沒來得及達到目的的手被她不客氣的拍掉。「你不必知道。」

  「了解。意思就是:對妳而言是天價,但對我而言是廉價,所以妳堅決不肯說出來。」輕笑:「小慧,妳還是那麼愛面子。」

  「什麼愛面子?你笑什麼笑?我是生來給你笑的嗎!」他是在嘲笑她嗎?

  「我只是笑……」他搖搖頭,認真道:「妳還是原來的樣子,真好。」

  「什——嘿!就跟你說別碰了,還來!」別以為她忙著說話,就會忘了注意他鬼祟的舉動!想找死,還怕她不肯成全嗎?

  所以,當他的右手被打落在書架上後,接著,左手亦是相同下場。早已熟知他所有賤招的她,等在他必經的路線上,狠狠一拍,讓他的左手也一併陣亡。

  事實證明,這個男人的智商不會因為到國外某大學混了張文憑而長進多少,對付他,從來不是難事,到今天依然如此。李想在心中得意的哼著,雖然臉上滿是不耐煩的神色,但心情卻難得的好了起來。

  太專心於保護自己目前最有價值的財物,加上一點點欺壓他的竊喜,以至於全然忽略了自己眼下陷於什麼樣的情勢中——

  他的雙手都抵在書架上,兩隻手的中間,有個她。

  也就是說,她被圍困在書架與他之間。他一八〇的身高向她彎腰壓迫而來,她別無選擇的在他壓迫下,身子只能往後仰,雖然一雙冒火的大眼不認輸的瞪著他,但為了不讓兩人貼得太近、不讓他的臉貼上她的臉,她只得節節敗退,甚至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會理所當然的發生「意外」。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眼下,有一種緊繃的氣氛突然充塞周遭,讓她女性的意識高漲到極致,小心翼翼的對峙,切切不能教這種起於怒氣的對峙,最後變了調,走向不可理解的荒唐……

  「小慧……」他的聲音又變得好低醇,聲線裡有種重低音的顫人感,讓她不由自主的戰慄。

  「你、你想幹什麼?走、走開!」很嚴正的警告,很沒氣勢的聲音。

  「說到鏡子……妳聽過一個傳說嗎?」他像是不知道她身子繃得有多緊,也察覺不到她緊張得就要歇斯底里。

  「抱歉,我不想聽。你沒有講故事的天分,而我現在還不想上床睡覺,所以請你千萬不要勉強。」可不可以不要再湊近了?!她退無可退,只能以雙手抵住他胸膛,可他依然故我的貼近著。害她現在不僅後腰靠在書架的邊角上,最後連她的後腦勺也頂在梳妝台上,當她聽到「叩」地一聲後,終於發火——「死張三!你夠了沒有?!」

  他終於沒有再進逼了。可見張三這兩個字,依然威力十足。

  「我發現妳現在膽子變得好大。」他沒再逼近——反正她也退無可退了。「居然敢當著我的面叫我張三。很好,很有膽量。」

  「你想怎樣?」

  「我不能怎樣。」他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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