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新花龍戲鳳 | 上頁 下頁
六七


  龍天運狠狠籲了口氣,用力揉了揉額角。對於母后,他還真不能怎麼樣……

  「還有幾日能到杭州?」

  「因必須去探訪老朝臣而延遲了行程,所以還得五日才能到杭州。」杭州是南巡的公開行程,必須得去的,且皇帝還得在那邊與民同樂一番,已安排當代最頂尖的書畫名家在那邊待命,就等著畫下一幅「昶昭帝南巡與民同樂圖」以流傳後世。

  所以皇帝必須得好好待在這邊,直到回鑾之前,都不能再偷跑了。不管他有多麼擔心柳寄悠可能會被那些宮妃們給生吞活剝,此刻也只能幹著急,卻什麼也做不了。雖然覺得以柳寄悠的本事,不可能真吃什麼虧,但心中還是沒底,還是不願意她受到絲毫委屈,即使只是言語上的冒犯。

  龍天運沉吟半晌,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書桌邊,親自動手磨墨,並對燕奔道:「你去將朕的矛隼給帶過來。」

  燕奔應是,立即出門往鷹舍方向奔去。

  龍天運磨好墨,拿了枝筆要寫字,但在還沒落筆之前,突然頓了下,瞪著桌幾上那白色上好宣紙看了一會,眼中浮現些許嫌棄,朝外頭喚了聲:「成惠!」

  「奴婢在。」一直安靜守在門外的女官成惠立即進來等候指示。

  「有沒有其它的紙?像樣些的?」

  成惠怔了下後,便明悟了。立即道:「有一些金粉花箋紙,以及青天雲紋紙,還有昨日下頭獻上了江南近來正時興的珍珠紙。」

  「都拿過來。」

  「是。」

  等著成惠送紙過來的空擋,龍天運側首望向窗外的天空,今夜沒有星子點綴,只一輪滿月獨亮,顯得特別淒清孤寂、形單影隻。

  於是,第二日,柳寄悠便收到矛隼快遞來的信,來自于尊貴皇帝的御筆問候。而這封信,因為信末附上的一首詩,教原本只是平平無奇問候她病情的信件,立即升級為——情信。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到團圓是幾時?

  怦怦!怦怦!怦怦!

  不過是拿別人的詩作來賣弄罷了……

  不過是一首膩得讓人覺得肉麻的情詩罷了……

  難不成龍天運竟以為她跟那些無知的懷春少女一樣,隨隨便便抄來一首詩就會把整顆心給丟了嗎?

  柳寄悠將信拍在桌上,像是無比嫌棄痛恨,但被雙手捂住的面容,卻像是塗滿了胭脂似。

  然後,第二日,又來了一封信,信末又附了一首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怦怦怦怦怦!

  這人!不愧是風流名聲廣為世人知的皇帝!

  肉麻的情詩隨手寫來,半點不害臊的!

  他以為她會為了他這麼點手段臉紅心跳嗎?他以為他寫來這些情詩,就能讓她就範嗎?他以為她會為了他,放棄自己對自由的堅持嗎?還有,當他所有的妃妾日日跑來她面前示威,他以為她會願意成為他後宮的一員嗎?

  就算她如今已是不得不進宮了,但要她心甘情願,作夢!

  她可不是無知而不識詩書的女子,這些詩,書中就有,她自己會看!

  然後,第三日,又來了信,寫了一些日常,說今日黃昏下了場雨,然後,仍然有一首詩附在信尾。

  遙夜亭皋間信步。乍過清明,早覺傷春暮。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澹月雲來去。
  桃杏依稀香暗渡。誰在秋千,笑裡低低語。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然後,詩的最後,這個男人似是不滿於她的全無回應,很直白、很霸道地寫了兩個字——回信!

  本來還在為著那「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而失神怔著呢,結果那大剌剌且殺風景的兩字就撞入眼簾,當下把她好不容易被挑動的滿心風花雪月幻境給砸碎滿地……

  於是,第三封信仍然與第一、第二封的遭遇相同,被用力拍在桌幾上,發出重重的聲響。

  然後,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每日都沒有間斷地固定在她一醒來的時刻,被燕虹送到跟前。

  一封信,一首情詩,柳寄悠日日嫌棄地看著、日日拍上桌面、日日將信夾在厚厚的書冊裡壓著,小心地將每道皺褶給攤平,卻又因為忍不住懷抱著信件入睡而又重複將信紙給弄皺……

  整顆心都被他每日必送來的信件給占滿,而龍天運要求她回信的行為,也讓她不得不費盡心思去想該回寫些什麼好、怎麼寫才能顯得她沒那麼在意他,卻也並不敷衍他。這真是令她傷透腦筋啊……

  於是她再也分不了神去在意那些日日來到她跟前親熱叫姐姐妹妹的妃嬪們對她說了什麼夾針帶棍的話,沒空去想他的三千粉黛,沒心思去在意自己曾經對「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幻想,甚至漸漸不在乎他對她,可能僅是一時的興趣,很快就會厭棄,為她的人生帶來滅頂之災。

  兩情相悅、兩心相許、一生一世這種妄念啊……

  只要他是帝王,又怎麼可能專屬於她?尤其是在她之前,他早已屬於過無數女人,並育下幾個孩子。既不是先來者,又哪來的底氣去想著讓他只屬於她,再也不理會其他人?憑什麼?

  他現在對她非常好,每日總是念著她,在日理萬機中,還能抽空給她寫信,如此榮寵,哪個女人能不被打動?

  而她,也不過是淪陷在他溫柔情網裡的眾多女人之一罷了。

  這樣一個既霸道尊貴又柔情款款的男人,連她也無法招架。真是一見誤終生……如今表面上的嫌棄冷淡,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裝模作態罷了。

  說到底,還是她心志不夠堅定,沒自己以為的淡泊無求。曾經可以那樣自信自滿,也不過是因為……沒遇見他罷了。

  區區幾首詩,便已徹底將她芳心打亂,她真的,與其他傻女人無異吧!

  可,這世間,又有幾個男人能如他一般,願意去無數詩詞裡尋章摘句,就為了寫給她?就為了應景訴衷情?就為了……打動她的芳心?

  他一個帝王,她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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