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雪兒姑娘 | 上頁 下頁
十二


  坐在她面前的,是已坐了許久的丈夫——前夫,何雲堂。一個英俊、風流、出手闊綽的人,一如其他富家子一般。

  四年前,猶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大學生,享受著戀愛與交誼、遊玩、上課的一名女子。輕易的被一個駕著BMW名車,英俊、多情的白馬王子擄獲了芳心,懷了孩子,然後母憑子貴的飛入豪門,輕易的取代了他前妻的地位。雖然她從未心機深沉的計算過,但在一切隨緣中不免也為自己幻想著公主王子的生活,以為自己可以和每一都言情小說中的女主角一樣,從此過著富裕與愛情兼俱的幸福日子,畢竟她這麼美,不是嗎?

  但,四年後的今天,他第一任妻子的淒慘下場同樣落到她頭上了。他甚至等不到七年之癢,等不到她人老珠黃,又愛上了一名十九歲的清純大學女生,並且又讓那個女孩懷孕了。這是個周而復始的把戲,他總樂此不疲。

  原來他愛的從來就不是她,也不是前妻與現在那女孩,他只是喜歡當白馬王子,得到女孩子的心與愛情,膩了,丟掉,再找一個。這是他事業之外的娛樂。她不能怪那女孩搶了她丈夫,畢竟四年前她也是搶了別人的丈夫才成為何太太的。

  心碎之後,倒也看清了一切。沒有大哭大鬧,只是冷靜的告訴雲堂,她要一筆金錢與一家公司做補償。以及每個月去看兒子的權利。她很理智,兒子住何家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跟了她將會什麼都沒有。

  今天,是他將公司讓渡書簽給她的日子,因此兩人才會見面。她有一張嬌弱的容貌,即使不再是夫妻,何雲堂仍會覺得心疼,當年就是這樣楚楚動人的容顏才緊抓住他的心。她也明白,所以她更可以讓自己沉溺於悲傷之中。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應該由男人呵護、疼愛一輩子,怎麼會落到下堂婦這種地步?說到呵護,何雲堂與任何人實在真的很疼她。只有——他——大學時,她心儀的男人,也是她的男朋友,一個不懂得什麼叫溫柔的男人,卻是女同學競相追逐的物件,一個商學院的風雲人物。
  
  如果當初他肯溫柔,肯說半句甜言蜜語,也不致於使她投入何雲堂的懷中,——至少不是那麼快的投入。她知道,剩餘那半學期的日子,在她休學嫁人後,他是在一種難堪的譏嘲中度過。溫行遠——如今已是商界聞人,依然光彩逼人,英俊出色。她常注意財經雜誌上的人物特寫。如果當年她嫁溫行遠,那麼生活將會是安全而幸福的,並且隨著他的功成名就,她將與有榮焉,成為眾人欽羨的焦點;雖然少了浪漫——但,現在她看清了,婚姻本身就是實際重於浪漫的,然而,即使她現在懂了,卻也喪失資格了。

  「雁羽——」何雲堂看了下手錶。

  「你先走吧,我想再獨自坐坐!」

  何雲堂再深看了她一眼後,說了聲保重立即走了。石雁羽也拿起皮包,站起身要走。不經意的看向對面的桌子,猛地,她臉上血色完全褪去。

  溫行遠!

  是他!真的是他!顯然他還沒有看見她。

  從來沒有見過他露出這種溫柔的表情。眼中滿是笑意縱容的看向一個長髮的女孩。那長髮女孩背對她,所以她看不清女孩的長相,但內心卻猛的抽緊了。

  丈夫另結新歡也不曾令她這麼難受過。溫行遠不該有那一種表情的,向來他俊朗的臉上總是罩著一層寒冰,交往兩年也不曾對她溶解過,為什麼卻可以對別的女人如此?如果當年他肯這麼對她——哦——已經來不及追憶過往了——但——真的,如果當年他肯——

  「星期天到底要不要送我回臺北看外婆?」雪兒並不是那麼想念臺北的親人,只是她討厭溫行遠連星期天都要埋在書房中工作。

  「司機會送你回娘家的,別拗了,溫叔叔有事。」

  「那我不回娘家,我回婆家可不可以?你不能拒絕我哦?」雪兒一雙明眸盯著他。

  「婆家?」他愣了會兒,不明白她指的是那裡。

  唐雪兒一點也不害臊的說:「以後我會是你的妻子,你父母的家不就是我的婆家?這點簡單的推理也不懂。我沒去過埔裡,我想去,我要去。你要知道,為人子女就該及時行孝。像我每天闔眼時都會去爸媽那邊陪他們吃宵夜。你呢,依我看,只怕連家門在那邊都忘得差不多。」

  溫行遠的心底泛出了溫柔與憐惜,柔聲道:「雪兒晚上都做些什麼夢?」

  「我祈禱上帝讓我每天夢見爸爸媽媽,可是夢中卻什麼也沒有。唉!好寂寞。我就不敢睡,怕會忘了他們的模樣,每天早上天亮睜開眼,都希望媽媽坐在我床頭,告訴我她與爸爸車禍的事只不過是我的一場惡夢——」聲音越說越低,小雪兒是不輕易感傷的。

  她那明朗天真的笑容常讓他忘掉她是個孤兒的事實。原來她晚上不肯睡、睡不沉、睡不多的原因竟是那麼令他難受又心疼。他輕撫了下她披散在身後的長髮。

  「埔裡是一片花海。現在才七月,正是花季盛開期,有玫瑰、滿天星、太陽菊——,千百種花,應有盡有。」

  「那也要閣下肯帶我去才看得到,現在說一大堆話引誘我,實在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雪兒很快的從感傷中恢復。說這話可刁得很哪!

  「小鬼頭。」他笑。

  一陣淡雅的香風移來,白衣白裙,一身靈秀的石雁羽站在他們面前。

  「行遠,好久不見了。」她飛快的看向那個女人——不,女孩一眼。小女孩的美麗幾乎令她屏息,但她的年紀令她放心——至於為什麼會放心,她心中有些明白,有些心虛。

  「好久不見。」他淡淡的應著,一如以往,禮貌而生疏,完全沒有溫柔,甚至比以前更冷淡。

  「我可以坐下來嗎?」石雁羽想與他談一談,也許——一切還能重頭來過——

  未等溫行遠回答,雪兒突然跳起來大叫:「我吃飽了,我要回家!」一股心慌湧上雪兒的心,想要快些拉開溫行遠離開這個美人兒。因為溫行遠看她的眼光不是視而不見的那一種。一旦他對別的女人有所情緒,就代表他在乎。而雪兒就怕這一點,所以她飛快的跑出去。

  「雪兒!」溫行遠大叫,連看石雁羽的時間也沒有,更別說要打招呼什麼的了,抓著帳單,在櫃檯丟下錢就追了出去。

  石雁羽楞在一邊。顯然她低估了那小女孩對溫行遠的重要性了。如果時間夠,她可以在溫行遠眼中找到一些什麼。但,沒有機會讓她發現。是恨是怨是遺憾?一如以往,什麼也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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