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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衛極不要她經由他的解說而「接受」他是她丈夫,一直以來他希望她「想起」自己有丈夫(並且深愛著)。可惜你能對學商的人有什麼期待?除了在腦子內裝滿賺錢、投資、增值計畫外,誰會期待挖出一顆浪漫細胞?更別說為了夢境去無病呻吟、大作美夢成真的推衍了。

  事實上她會如此迫切想挖回八年前的記憶,從來就不是預期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而只想解開一切,好得回自己身心的平靜,不再任夢境干擾她日常作息。

  她對不起他,她低嘆。轉身支肘看他的臉,以挑剔的眼光審視他,就像最嚴苛的美食家正面對著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

  他輪廓立體,但不會過於有稜有角;他看來斯文俊逸,卻從來就不是軟骨頭。相較之下,她裴紅葉是太過鋒芒畢露了,世人給她的評價是圓滑、世故,優雅而手腕高強。這不是鋒芒太露是什麼?徒增對手戒心而已。而這人,輕易讓人撤下心防。

  怎麼說來著?斯文可欺?偏偏她從不這麼認為。

  也許是感應到有人在盯他,他睫毛動了下,緩緩睜開傭懶的眼,並且對她露出淺笑,壓下她後腦,便是晨吻。

  她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麼做,也許他們夫妻間一直有這個習慣,她模糊的想著。

  「早安,見到妳真好。」他咕噥,聲音像陳年老酒一樣濃郁香醇,令她迷醉。

  不知為什麼竟想流淚,脫口而出:

  「嗯,就不知道當我們老得連牙齒也掉光光,你是不是還能這麼對我道早安。」

  他咧出大大的笑容,保證道:

  「五十年不變。」

  她不知道,他們已逐漸把過去與現在疊合。她記不起一切,但她的身體記得,習慣記得,性格仍是一致。

  衛極決定,如果她無法想起來也無妨了。至少從今以後他擁有她。

  §第十章

  不再有夢境讓她臆測著過往。

  很奇怪,自從與衛極生活在一起,身體便接管了原本來自潛意識裡的提示,一一找回某種她荒曠已久的步調。

  她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的案頭供養一盆蓮,知道他「應該」中意燒餅油條多過土司奶茶的早餐。

  他為她端來早晨第一杯烏龍茶,因為她以此為每天的開始,並且清醒。他臥室的擺設充滿了裴紅葉的味道,沒有她討厭的灰、黑、紅,全以米白為基調,柔和得足以讓她心神放鬆,雖然不易見到個人風格。

  本質上他們是契合的。不隨意彰顯個人太濃重的味道,不輕易讓人留下強烈的印象。在商場的廝殺之外,他們尋求可以全然放鬆的環境。

  「我們像是老夫老妻。」她嘆息。

  婚期訂在年底,原本衛極要求一個月後結婚,但裴父並不同意。他這輩子也就這麼一次嫁女兒的機會,好歹也要大肆昭告天下,並且做周詳的準備。原本打算拖一年的,但兩相妥協後,決定年底結婚。

  有時他住在她家,但大多時候他們偏愛擠在他的樓中樓過小家庭的生活,除了假日外。為了給朗兒踏青、接近泥土的機會,週末通常都會在裴宅,撥出一小塊地陪朗兒當農夫。

  今天是甜椒的收成日,陽台上結了豐美的果實。一家三口合力做了生菜沙拉以及三明治,來到裴宅的草皮上野餐。

  此刻她抱著鼓脹的肚子靠在榕樹下,覺得這一輩子將以此寧靜終老。

  衛朗吃飽了之後,仍精力旺盛的跑去他的那塊地觀察蔬菜生長情形,不時傳來歡呼聲。

  他遞給她一杯茶。

  「我一直在追求的就是這種生活。」

  「很沒刺激性,但平凡而安全?」她挑眉。

  他淺笑,眼波閃過些許滄桑。

  「如果妳曾不斷的瘋狂追求著,卻總只得到絕望,妳就會知道這個畫面多麼值得感恩。」心愛的人都在身邊,日夜不離,一直維持著現況,已是上天的厚賜。

  她靠近他,將他的頭拉靠在腿上安棲。

  「這八年來,你以為我會在哪裡?」與他重相識兩三個月以來,她無時無刻忙著追溯過往的自己,以及忙著逃避他與愛上他。紛擾的思緒像多頭馬車,各自有它的方向去延伸。每一個方向都像是重大的線索與答案,左支右絀之下只弄得她心力交瘁,卻找不出統一的方向,還是由衛極說明才拼湊完全。但她忘了問他,這些年他是怎麼過的?

  一個妻子突然失蹤的男人,如何度過他憂心如焚的八年?

  「有七年的時間,我不斷在找妳。京都更是我永不放棄的地方。我不能相信妳可以將我們的一切忘了個一乾二淨。我問過醫生,一般來說,如果人腦曾失去一段記憶,仍是會慢慢回想起來。我以為妳會想起來,並且回到京都,或北海道找到我。」

  她憐惜著他因回憶而疲憊的臉,嘆道:

  「對不起。」

  他拉住她手細吻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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