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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然後他捧著一大束罌粟花來到她眼前,他告訴她:「你是我的罌栗,一輩子將被你蠱惑至死。」

  有人曾經那麼深、那麼深的愛過她,而她做了什麼?抹煞了一切!噢!衛極——衛極——

  她想馬上看到他!對!她必須馬上見他,至少聽聽他的聲音!倏地起身要找電話或手機,不意又甩落架子上的一件物品——玩具盒。

  怎麼會在她的辦公室?不是在衛朗那裡嗎?

  她不該打開的!今天得到的震撼已夠她受的了,但被撞歪的鎖扣自有它的意志。在她撿起來時,鎖扣掉到地上,第二個掉到地上的是一張相片。她看到的是相片背面的字跡——

  衛夫,衛妻,衛子

  攝於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五衛子滿月

  「噢!我的天——」她跪坐在地上呻吟,遲遲不敢翻看正面。但腦海內的記憶不肯放過她,夢境裡的痛與記憶裡的痛相結合。「噢!天哪——」

  她生育過!她生育過!

  老天!一個母親居然不知道自己生育過孩子!她算什麼母親!

  衛朗是那麼可愛的孩子,由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體內生育出來。她是朗兒親生的媽咪呀!

  她無法原諒自己!

  朗兒——

  相片裡,她坐在床上,身子偎在更年輕一些的衛極懷中,臉上是滿足的笑容;而他們的兒子被她牢牢抱在懷中。剛吃完奶的朗兒在繈褓期已表現出他的好脾氣,大大的笑容面對鏡頭,圓圓的大眼有十足的好奇。掛著金鏈子的小手緊捏著父親的手指——

  衛朗的左手還包著一層紗布,因為她咬了他。

  「啊!拍得真好。」

  她身後傳來裴智宏讚賞的聲音。

  「爸爸!您——」她哽咽的面對父親。

  「你秘書說你臉色很糟,所以我下來看看。」他扶起渾身虛軟的女兒,坐在沙發上。

  「爸,我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她彷佛回到了幼年時期,雙手抓緊父親的衣袖,猶如抓住僅有的浮木一般。

  「終於想全了嗎?朗兒終於有娘了。」裴智宏打趣著安撫女兒激動的情緒。

  她吃驚的問:「您知道?衛極對您說的嗎?」

  「我一直覺得朗兒像你,反而不像你口中朗兒的『生母』。然後衛極來見我的那一天,你只沉浸在已婚的震撼中,我卻只想知道朗兒的身世。而你這個糊塗的母親居然一口否決了我的猜測。別怪我不告訴你,你真的令人生氣,連自己當了母親也忘了,甚至不認為自己生育過。」到後來他便與女婿站在同一陣線,等她這個母親自己想起來。

  「我算過,時間不對啊!朗兒二年級,而且——」她突然住口不語,想到了衛極從來沒說過朗兒是速水詠子生的。即使出生登記時登記了母親是速水詠子,但那又如何?她怎能忘了當時失憶的她正是叫「速水詠子」!

  「而且什麼?七歲升二年級又不犯法,何況朗兒在美國就已提早入學。一九九二年出生,虛歲來算是八歲了沒錯呀。你從沒想過是算虛歲嗎?」

  她搖頭。

  「我不敢去想,因為我無法面對自己可能是個失職母親的事實。我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他們父子?我明明是這麼愛他們呀!朗兒打一出生就是個乖巧的孩子,我每天抱著他怎麼也捨不得放。有時衛想來搶,我都會翻臉。半夜搶著替他換尿布,我還替他勾了毛線帽、手套、小鞋子,因為我們知道北海道的冬天非常冷——爸,我怎麼可以忘記他們!一忘就是八年!如果——」她泣不成聲。「如果衛沒有找到我,如果朗兒沒有剛好在『雲想衣』門外看到我,那也許我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我將不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著我的骨血與深愛的人——爸,我好難過,好恨自己——」

  「傻孩子,雖然你真的有錯,但雙向的愛情不會只有一方受折磨。你八年來並不快樂,幾乎是刻意的不沾染感情,代表你潛意識裡仍為著他而忠貞,不是嗎?」裴智宏摟著女兒安慰,忍不住微笑道:「想想看,一夕之間,我有了女婿、外孫,而他們以八年的找尋向我證明了對你的愛。世上尤有比你我更幸福的人嗎?我總是希望有男人真心來愛你,而不在乎你是不是裴智宏的女兒。我得到的何其多呀!那個男人愛慘了你,雖然我以為人父的私心認為你值得。」

  「不!我不值得!」她埋首在父親懷中搖頭。

  「傻瓜,你此刻打算再自怨自艾下去嗎?」

  她抬頭,在父親慈藹的笑容下,開始冷靜思索。轟亂亂回籠的記憶阻止不了她彌補的決心。她必須為他們父子做些什麼,必須讓他們知道她有多麼多麼愛他!

  ——結婚後要做什麼呢?

  ——我呢,當個平凡的上班族。你呢,就當我的小妻子,每天為我做香噴噴的早餐、晚餐,讓我一下班就只想奔回咱們的小窩,直到天長地久。不學那些日本男人去酒家買醉,你得讓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

  ——我會做到的!我會讓你腦中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不是應酬,不是買醉,不是賺錢,而是——回家!——

  ——前提是,你必須永遠記得回家的路——

  「紅葉?」裴智宏輕拍著女兒迷蒙的面孔。

  「爸,幫我。」她突然道。

  「呃?」

  ***

  「告訴衛極,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衛極找了紅葉三天,才由裴智巨集的口中得到這個訊息,並且知道她已徹底想起一切。

  懷著震撼而悽楚的心情,在喜悅的佐拌下,他立即與兒子前往日本。

  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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