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未曾相識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小朗的耳朵也很怕癢。」他道,像在暗示。

  「對!媽咪也是嗎?每次我賴床的話,爸爸都會在我身邊呼呼,好癢喔。」衛朗彷佛耳朵正癢,跟著抓了兩下。

  裴紅葉好奇的伸手拉了下街極的耳垂,沒反應;再扯了下,還是不動如山。惡向膽邊生,決定用彈的——

  他神准的抓住她手,擱到他腰側。

  「我怕癢的地方比較正常,別忙了。」車子已在一處平臺停妥,他還不急著下車,打開車內小燈,似笑非笑的斜睨她,挑釁的又伸手要抓她耳垂。

  「啊!」她身子忙著往後抵,伸出不甘示弱的手,福至心靈的擰向他手臂內側。感覺到他震動了下,雙手迅速抓住她正中紅心的魔爪。

  他眼中閃過一些複雜的情緒,濃冽的向她波心渲染開來。她想叫他放開,可是喉頭似乎哽著些什麼熱燙的東西,教她發不出聲音。

  「你的身體記得我。」記不得的,只有心。她的心將他遺忘在過往,無情的壓在記憶底層蒙塵而不以為意。

  她掙扎回雙手,竟不敢面對他近似控訴的眼,轉身打開車內,慌亂的道:「該下車了。」

  下車後她打開後車門抱出衛朗,牽著他找觀星地點佈置吃食去了。不敢回頭,只因心情太紊亂。

  衛極將頭抵在方向盤上。

  如何讓她愛上他,是他現在的課題。

  成熟的女子畢竟不同于少女的青澀。只是,為何不管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她第一個動作總是在逃?

  哭笑不得、苦澀、狂烈的情、被遺忘的心、種種勢在必得與挫敗、喜與怒,交織成他再也按捺不下的急切。

  正如紅葉當年所說的,他是個表裡不一的男人。外表溫若煦陽,內在深沉絕烈。她快要撐不住了!

  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卻陌生而疏退。他不後悔八年的追尋,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刺痛著,每當她轉身而去。如果她曾愛過,為何能遺忘得如此徹底?一乾二淨的抹煞所有共同經管的一切?

  她不愛他,至少不夠深,對吧?或者,真實的她根本看不上他,以至於她逃得毫不猶豫。

  這些疑惑總紮在最脆弱的心口一角,日日夜夜抽搐。他要她全部的愛,無論失憶前的她或失憶後的她;無論是八年前的她還是現今女強人的她!

  他幾乎要恨起她了,輕易將他遺忘在過往——

  「爸爸?」衛朗奉令來請父親去賞星,但看到爸爸似乎很累,不禁擔心的叫了聲。

  「朗兒。」他打開車門下車,一手抱起兒子,一手已鎖好車門。

  「很累嗎?」

  「不,只是在發呆。」他吹著兒子耳朵,讓衛朗又笑又躲又告饒。

  「不要呼呼啦,爸爸,好癢呵!」

  「媽咪也怕癢,你可以呼呼她。」他獻奸計。

  「把媽咪氣跑了怎麼辦?」衛朗頑心揚起卻又擔心。

  「她不會氣你的,你是她的心肝寶貝啊。」是天性吧?使得冷淡的紅葉也得在朗兒面前融化成春陽。

  衛朗一向相信父親的話,因為父親總是對的。

  「有媽咪真好,真希望大家可以住在一起。我們的新房子好大好大,還有房間,可不可以請媽咪陪我們一超住?」他好希望每天睜開眼都可以看到最喜歡的人,父親、母親,還有叔叔他們。

  衛極看著兒子。

  「一定會有那一天的。但現在,我們可以先從邀請媽咪來作客開始,才不會嚇跑她,好嗎?」

  「好呀!我們請媽咪明天晚上到我們新家玩,雅卓叔叔明天要做日本料理請大家吃,他要回日本了,傑生叔叔也要回美國了。」他捨不得的說著。每次他們要走,他都開心不起來。

  他依偎在父親肩上呢喃:「如果大家都可以不必分開那有多好哇。」

  「是呀,孩子。」

  走到鋪著餐墊的地方,往下可看到臺北夜景。因光害太嚴重,天空的星星像是暗淡的點綴。但整體來說,景色還是不錯的。

  她難得把長髮放下來,被風輕輕撩動,吹散成淩亂;他在她身邊坐下,自然的又替她撥攏了發。

  平息了剛才在車內的慌現,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只是身體並不排斥這種親昵。

  她輕輕問出突然湧上的好奇:「你——愛她嗎?」

  「什麼?」

  「你很愛你的妻子——速水詠子吧?」她故作輕鬆。

  「今天的問題決定這樣浪費了?」

  「這無關緊要嗎?」她冷下聲音,不喜歡他以輕率的態度面對她十足認真的問題。

  「沒有其它更想知道的嗎?」他替兒子剝了一隻柚子,才看向她。

  裴紅葉有絲動氣。

  「你何不直接告訴我什麼才是我該問、才是你認為的重點。」

  衛極的眼神與闃夜融成難以解讀的深沉,口氣仍是不疾不徐的漫應:「我愛我的妻子,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然我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娶她,冒著失去她的危險、冒著自己隨時會心碎的危險。所以,現在的我簡直可以說是活該。」

  他——在生氣嗎?

  他臉上有笑,眼色又複和煦,但柔和音色組織成的字句卻像一束束星火向她焚燒而來。而她竟覺得理屈而低下頭。多麼荒謬!他的妻子過世又不是她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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